夜色深浓如墨。
子时的梆子声悄然响起,回荡在空无一人的甬道上。
打更的太监一个哈欠还没打完,手中照亮的灯笼就被一阵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妖风熄灭,突如其来的寒意与黑暗令他心中一紧,不禁打了个哆嗦。
不过很快,他又不怕了。
就在几十米外的彤华宫,此刻还是一片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那里是长公主殿下的寝宫,仙乐飘飘,笙歌鼎沸,一年四季从不间断,亦如长明的灯火,昼夜不熄。
长公主李淳熙是当今皇上唯一的胞妹,天性骄纵,乖张任性。
先帝在时,她的行事做派已是百无禁忌。新皇登基即位之后,待她更是宽厚纵容,由着她在宫中奢靡享乐。
宫灯璀璨明亮,丝竹绵绵入耳。
彤华宫的大殿内,一群舞者身着云袍罗裳,轻盈地穿梭在殿堂之中,舞姿翩翩,宛如仙子下凡。然而,当目光细细扫过,便会发现,这些舞者并非闻窈窕女子,而是一群清秀白皙的年轻郎君。
个个四肢纤长,容貌出众。
他们卖力地舞着跳着,仿佛不知疲倦似的,可看舞的人,眼神游移,思绪早已飘向了那九霄云外。
长公主李淳熙如一只悠然自得的猫儿斜倚在软榻上,睡袍半敞,玉臂袒露,尽显慵懒媚态。她微微眯起一双明亮的杏眸,望着手中轻轻摇晃的琉璃杯,杯中的葡萄酒如耀眼的红宝石,艳丽得令人心醉,惹得她轻启朱唇道:“知道吗?这葡萄酒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做情人血。”
此刻,跪坐在她身畔的锦衣男子面带讨好的笑意,俯身恭敬道:“殿下,这等名贵之物,奴才哪里见识过,还请殿下赐教。”
李淳熙对他的巴结,不屑一笑:“此酒的寓意,好比世间有情人的山盟海誓,只要饮下一口,便如同饮下情人之血,从此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说完,她端起酒杯送到嘴边,轻轻浅浅地抿了一口。
锦衣男子又陪着笑道:“酒是好酒,可听着太玄乎了。殿下您乃是尊贵之躯,千娇贵体,如何能饮下那些凡夫俗子的血?他们不配!”
此话一出,李淳熙瞬间沉了脸色,抬手将杯中葡萄酒全都泼在了男子的脸上,嗤之以鼻道:“你懂什么?”
众人闻言纷纷俯首,跪倒在地。
锦衣男子也收敛了笑容,以额触地,磕头认错:“殿下息怒,奴才失言,还请殿下宽恕。”
李淳熙看着他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模样,越发没了兴致,只将琉璃杯也给摔了:“滚出去!统统滚出去!”
众人仓皇退下,李淳熙复又懒洋洋地躺回榻上。
她心里有气,怎么玩都玩不痛快。
喧哗一消而散,只剩满殿寂静。
她的心也随之空落落的,一点点往下陷。
李淳熙抬手遮光,闭眼叹息。
刚刚那杯酒,她只当是沈砚的血,喝多少都消不去心头的怨气。
须臾,有人推门进来,发出细微的声响。
李淳熙闭眼轻斥:“都给我滚!”
然而,来者并未如她所说老实退却,反而步步逼近。
鸦黑玄衣,衣袂翩跹,步态潇洒又从容。
李淳熙睁开眼去,想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忤逆自己。
当她看清来人时,不禁怔了怔。
来人居然是沈砚。
在他温凉的目光下,李淳熙心中的寂寥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委屈和不满。
她已经半个月没见过他了……
沈砚站在榻边不行礼不问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波澜不惊,神情沉静如水,仿佛此刻他才是她的主子。
那张俊美的面容在明亮的烛光下更显精绝华丽。
李淳熙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胸口起起伏伏,气得说不出话来。
沈砚扯了扯唇角,浅笑风华,主动伸手托了一下她小巧的下巴,指尖放肆轻抚:“殿下怎么又恼了?新人们侍奉得不好吗?”
李淳熙眼波一转,似嗔似恼地瞪着他:“你终于想起本宫来了。”
沈砚微微俯下身子,饶有深意地打量了她一瞬:“奴才日日夜夜都想着殿下,只是脱不开身罢了。”
他用毫无感情的脸,说出了她最想听的话。
李淳熙明知他在哄她,再开口还是藏不住满腹委屈:“本宫知道,你现在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红人,风光得很,自然无暇……”
“嘘……”
沈砚竖起修长的食指,抵着她柔软的唇瓣按揉抚摸:“殿下的嘴唇如春日桃花般娇嫩,怎能让那些不中听的气话给玷污了去,奴才舍不得。”说完,他又压低身子,以倾倒覆盖之势,将她整个人揽在身下。
李淳熙的目光一瞬柔软了下来。
她最受不住他这样大胆的撩拨,双手本能地环上他的脖颈,微启的唇还未触及到他的,沈砚突然将脸别向了一旁。
李淳熙蹙眉不悦:“你敢躲!”
明明什么都做过了,偏偏他每次都要避开她!
为什么……
沈砚敛眉,疏疏一笑,低头对着她的耳朵吹了一口气道:“奴才自然有更好的给殿下。”
他的声音低沉而魅惑,惹她脸红心动。
明灿灿的烛光下,一场秘密的情事正在发酵。
然而,当战栗的热情过后,李淳熙抬头看见的,却是沈砚那双凉薄到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
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沈砚衣裳整齐,无需整理,他神色淡淡地以绢巾拭净了手,随后好整以暇地坐在长公主的对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淳熙面色酡红,不甘咬唇,拢拢自己凌乱的衣衫,沉声问他:“你今天为何过来?”
“奴才当然要来,免得殿下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沈砚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幽幽,莫名渗人。
李淳熙轻哼一声:“你真有这份心思,也不会时隔半个月才来见本宫。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沈砚勾勾唇角:“殿下能给奴才的,可实在太多了。”
李淳熙娇嗔一句:“贪多嚼不烂,小心噎死。”
沈砚敛下笑容,恢复如常的平静语气道:“其实,奴才是想请殿下帮忙促成一件事。皇上登基已有四年,宫中妃嫔尚未充盈。奴才斗胆,请殿下助皇后娘娘一臂之力,为皇上纳选几位佳人。”
李淳熙闻言差点气笑了,瞪着他问:“好啊,你现在连皇上的床事都想管了?”
她真的有点恨他了。
恨他的野心太大,更恨他在她的面前,从不加以掩饰心中最真实的目的。
沈砚郑重其事道:“奴才不往上爬,怎么能留在殿下身边呢?奴才是为了公主殿下才进宫来的,自然要长长久久地侍奉在殿下左右。难道殿下舍得奴才在景仁宫呆一辈子?日日伴着皇后娘娘?”
他句句蛊惑,她如何能不动心?
李淳熙妖娆一笑,沉吟开口:“你想往上爬,可以……”说完她半倚身子,朝他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轻轻一勾,戏谑挑逗道:“但要哄得本宫开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