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以沉醉在梦想中,但人终究要活在现实里。

欧冶是这样。

李白也是这样。

凡人之躯无法承载他们那庞大的心、瑰丽的梦。

每一个夜,他们都是痛苦的。

但天明之后,他们又要踏上追寻梦乡的道路。

只是这种梦想就像小男孩打手枪一样。

每一次都能找到千奇百怪的借口和理由,让自己变得理直气壮。

可一旦被人撞破、发现,所有的借口和理由都会在一瞬间化作泡影。

欧冶就是如此。

他可以挺直腰杆向所有人说自己的梦想、坚持、努力。

却唯独无法面对莫邪。

他可以有几百个女儿,甚至上千个女儿。

但他只有一个莫邪。

莫邪才是他欧冶的女儿,其他都是欧大师的材料。

“莫邪,你听为父解释……”

“你不要狡辩了!”

莫邪双眼通红,嘴唇都咬出血了。

她一向冷眼示人。

可她眸子里总是带着化不开的温煦。

哪怕之前呵斥那些求剑的“高手”,换来的也都是嘻嘻哈哈。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心中的善良和质朴。

可是现在,她眸子里的光消散了,暖意也熄灭了。

欧冶心中刺痛,耳中仿佛能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

莫邪一把抓住干将的领子。

“说!你是不是也瞒着我,跟他一起欺骗我?”

干将“噗通”一声跪倒下去。

虎背熊腰的糙汉子就像石磙一样,将地面砸得下陷了几厘米。

“师妹,我发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要是有半个字的谎言,就叫我天打雷劈,叫我不得好死,叫我……”

“好了,你不用解释了!”

看到这种大型双标现场,欧冶气得老眼昏花。

这女儿白养了,这徒弟白教了。

关键时候一个都靠不住!

“混账,你们两个不孝的东西!”

干将看了一眼师父,又看了一眼师妹……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又看了一眼伍子胥。

刚才被伍子胥用“吴国”和“越国”选边站刁难的时候,干将不知道该怎么选。

现在……

根本不用考虑。

“师父,徒儿不孝,不能在您跟前尽孝,不能给您养老送终了。不过师父您放心,我会替您好好照顾师妹的,我一定会给师妹幸福的。”

莫邪顿时脸颊羞红,嗔道:“谁叫你照顾了,谁要你给幸福了。”

嘴上这么说,可莫邪脚下非常实诚,揪着干将的衣服往外拽。

五大三粗的干将就跟个草扎的人一样,“哎呦哎呦”的向外走去。

“等一下!”

岳川突然出声,制止了双簧表演。

干将和莫邪顿时一颤。

无论假戏真做还是怎么,他们都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惜,失败了。

干将护在莫邪身前,拱手道:“不知前辈有什么吩咐。”

岳川没说话,而是指了指阖闾。

后者立刻会意。

这可是唯一得到欧冶真传的人。

而且还是自己的子民。

此时不收入囊中,更待何时?

“你们打算去哪?”

干将道了一声“大王”。

“我们打算隐姓埋名,归隐山林,再也不问世事。”

“呵呵,你们说的简单!外面不知多少人对欧大师的作品垂涎欲滴,若是欧大师作古,你们就成了天下第一铸剑师。会有一批又一批的人寻找你们,控制你们,逼迫你们。”

一句话,震慑三人。

欧冶听到“作古”二字,心中一咯噔。

他笃定对方不敢杀自己,无论是自己的实力,还是自己的能力,都能保障自己不死。

可是“作古”一出,欧冶知道,自己小命不保险了。

对方压根就没把自己当回事。

至于干将、莫邪,他们一直以为有师父在上面顶着,不会有人对自己无礼。

无论什么人求剑,对自己二人都是毕恭毕敬,客客气气。

却从没想过,一旦师父没了,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真到那时,天大地大,却再无自己二人的容身之地。

阖闾抬手做邀请状。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孤求贤若渴,愿拜二位为吴国将作监铸剑总监,二位意下如何?”

伍子胥在旁边重重点头。

“我们的匠作监包括宫殿营造、船舶修建、兵器铸造三部分,其中兵器铸造监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都是大王亲领,你们加入,就能统领数万铸剑师,主导天下铸剑行业!”

虽然越国的铸剑水平更高,但这个高度是欧冶一人拉起来的。

越国其他人的铸剑水平并不算高。

至于规模,跟吴国更没得比了。

欧冶、干将、莫邪或许不关心其他事情,但铸剑行业的一举一动,他们都清清楚楚。

吴国大宝剑远销中原。

中原人只知吴国剑,不知越国剑。

这些都是三人茶余饭后絮叨的内容。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铸剑师也希望自己的作品名扬天下。

干将说道:“师父,您不是一直都想超越吴国吗?您一直说铸造出传说中的神剑,是超越吴国的唯一机会。现在,不用铸造那把剑也超越了。”

莫邪也忍不住说道:“爹,你的梦想实现了!”

这也算是给欧冶一个台阶下。

只可惜,欧冶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向阖闾拱手一拜,“多谢大王!他俩,就交给大王了!”

说完,欧冶转身背对众人,一步步来到供桌前。

他整理衣冠,又用绸布擦拭灵位。

“如今,老朽再无牵挂,终于可以全身心投入到铸剑中了!”

“大王可以杀了老朽,却改变不了老朽铸剑的决心!”

“老朽此生,必定要铸成心中的神剑!”

“因为,我们付出了太多、太多!”

阖闾手掌按剑。

五指张开、绷直,缓缓颤动。

随即一根根落下、握紧,同样缓缓颤动。

颤动的心一点点变得坚定起来。

剑刃与吞口摩擦,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他要斩杀欧冶。

因为对方亵渎了神圣的剑道。

以卑劣的行径,玷污铸剑,窃据天下第一铸剑师的名头。

此时的阖闾,就像每天不眠不休练习技术的电竞选手,面对开挂的对手一样。

干将眼角跳动,双拳紧握,浑身筋肉突突跳动。

虽然嘴上说的轻巧。

可欧冶毕竟是他的师父,十多年如一日的相伴,一字一句的指点。

看到师父身死,他岂能无动于衷。

可是一只手抓住了他。

莫邪缓缓摇头,示意干将不要冲动。

泪眼模糊,却目光坚定。

“这是父亲的道!是父亲毕生的追求!”

就在阖闾拔出剑,来到欧冶身后时,岳川说话了。

“让他铸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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