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弩山两派都在大张旗鼓的找鬼刃,真正的鬼刃却在棺材铺门口没心没肺地烤地瓜。今天这炉子烧得太旺,不知道其忍怎么折腾的,边烤边冒黑烟。焦与不让她在院子里烤,说是飘进屋里一股油腻子味儿,没法呆,就把她连人带炉子的挪到门口去了。
色惑今日难得给她搭了身好看衣裳,上身是件琵琶袖滚边桃色玉兔提灯小袄,下身是条同色缠枝纹马面裙,头上梳着双环望月,一低头就有两条流苏坠子落到肩头。
她还要跟她赔礼道歉,说新鲜衣裳都让焦与洗了,只能让她穿这身老气的。她说没事,下回多给她准备两身“老”的,她爱穿。
不过今日这个琵琶袖,实在有点不适合烤地瓜,她担心袖子沾上火星子,边烤边撸胳膊,敞着腿坐小马凳,娇俏模样一刻钟都没维持下去。
但那模样又挺憨,尤其那身桃色一衬,月下小仙似的透出灵气来。
隔三差五就要在酆记门口晃上一圈的张进卿,眼睛都看直了,发现姜染有看过来的趋势,又迅速埋身进一只卖白菜的筐里。
这事儿说起来真是没什么因果,张进卿也闹不明白为什么总来看她,之前她刚来乐安的时候总到他们家去,两人之间谈不上情分,也算有过一段“你追我逐”的岁月。后来他爹没了,她给他做棺材下葬,棺材飞人,她“名满乐安”,他自以为伯瑜泣杖,盈满了薄养厚葬的好名声,却紧随其后地被家里哥哥嫂子算计走了不少东西。头一遭被坑的时候,他就想到之前他让姜染帮他爹刻一个特别点儿的牌位那事儿了,她说能刻个虎头,他那时还怪她挤兑他,时间长了才发现,她是在提点他。
姜染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就被解读成了至理箴言,眼睛盯着火,边捏着地瓜试软硬,边对偷眼看她的张进卿说“过来!”
他都在她眼皮子底下绕了十二圈了,求雨呢?
张进卿被她吓住了,带着一脑袋白菜叶子过来说,“怎么了,我买菜呢。”
“你们家买菜用脑袋装?”姜染抬起头,面色不善的道,“有事你说事!”
张进卿真没什么事,非要说出一样,大概就是一点朦胧的少年心事,但这事怎么跟她说,脸涨得通红,傻子似的杵在她旁边结巴,“我那个,我是,我... ...”
“你是不是来找童换的?”姜染挤兑他。
这话正好让对门擦招牌的折玉听见了,耳朵微侧向一边,听到他说不是,又接着干活去了。
姜染翻着地瓜等他下文,他一直不出声,她也没什么心思打量他。火旺,地瓜熟得就快,她挑了两只烤得滋滋冒油的,从袖子里掏出提前备好的棉布帕子裹住,倒着手递给他。
张进卿一愣,以为是给他吃的,还还来得及高兴就听她道,“给我们老太太和旺儿送进去,这两只烤得最好,一看就甜。”
张进卿回来后,姜染还在门口守着剩余的地瓜,这里面还剩六个小的一个大的,她只盯那只大的,张进卿蹲在她身边没话找话的说,“你等着吃这块儿呢吧?”
她舔舔嘴角,说不是,这个一会儿我要给付锦衾送去。
上次两人聊了小半夜,他说自此之后只跟她做寻常邻里,她以为是随口一说,没成想他真按这个话来了。酆记这边的门,他一次都没再登过,付记她倒是总去,赶上他在,也是你来我往的客气。她头一次发现,一个人跟另一个人好必须是双向的,只要其中一个配合,另一个就提不起劲。
她其实也想过不跟他好了,她拿他当个伴儿,他不领情,她再找别人就完了。但她看谁都不如他,这就无法了,就决定感化,他越对她不冷不热,她越要热情似火。
她对张进卿说,“你看这地瓜多烫。”她非给付锦衾烫化了不可!
张进卿吸着鼻子闻了闻香味,嘴里没吃到甜的,心就先酸了,他说,“你跟付锦衾关系是不是挺好的啊?”
她脸上写着一句,你可真不会说话,说什么叫挺好?“我们那叫非常好,要不是因为他姐从中作梗,我们俩现在就是一起坐在门口烤地瓜了。”
折玉耳朵长,疯子最近总在外面“造谣”,昨天还跟隔壁卖包子的老王说,过年要跟他们公子一起烤叫花鸡,老王还惊讶了半天。他能感觉的出来疯子喜欢他们公子,但疯子懂不懂什么叫喜欢就未可知了。
“你别一径问我,你还没说明白呢,总到我们铺子门口溜达什么?你们家又死人了?”
张进卿答不上来,因为来时就没准备好充沛的理由,姜染眼里生出不耐烦。他见了,怕她赶他走,楞是硬编了一个理由说,“我娘给我找高人算了一卦,说是能旺我的高人是开棺材铺的,姓姜,我只要多跟你来往,就能多赚钱。”
炉子里最大的那颗地瓜烤好了,姜染垫着手捡出来,批判道,“这种不是人的话你也信?我连自己都旺不了旺你?你娘要是钱多得没处花,可以提前到我们铺子里定副棺材,亲自挑亲自选亲自死,下葬还不用她出力,多称意。回头你再问问那个高人,他知道旁人的财在哪里,知不知道旁人什么时候死,他要真有这等先知,我花钱雇他到我铺子里坐着。”
张进卿深吸一口气。
你可千万别谦虚,谁能有你说话不是人呐。
看她站起来要往对门走,忙追上去道,“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高人说,就是因为你财运不旺,我财运也不旺,咱们两个凑在一起,才能把运势旺起来的。不信你看这个。”他给她看他挂在脖子上的平安扣,说我带这个出门,从来没出过事儿。
那是因为乐安城里敢当面打你的人不多。老张家不欺负别人就算积德了。
姜染被他拦在道中间,他怕那地瓜不隔热烫了她的手,卷着袖子从她手里抢下来说,“我先帮你拿着,不吃,你先听我讲讲这里头的道理。”
小少爷的衣裳料子也挺金贵,虽然不如付阁主那般讲究,也是上等的织金缎子。他糟践起东西一如既往的不知轻重,地瓜上的糖稀沾脏了他的袖子也不在意。
张进卿说,“你是不是冬天进的乐安?冬日进乐安就是水命,水其实是财,生生不息,源源不绝,但你要是想让这水变成真正的财,就必须得有金,金能生水,水才能养金,我就是金命。”
张进卿这点“知识”,全是在张家老太太那儿学的,她常找人算命,他被押着听了几次,就囫囵吞枣的记了几句五行生克的内容,其实那话一听就是胡诌,金是能生水,但水不养金而生木,他记不全和,只能这么胡诌,但是姜染好像信了。偏着脑袋打量张进卿,忽然自眼睛里跃出一丝狡黠,挑着眉毛问,“还有什么。”
张进卿被姜染看楞住了,反应了一会儿才说,“还有,八卦相生?出门进财?”
姜染笑了一声,说,“进来聊聊。”
两人中途折返酆记,人走了,地瓜也没了。
付记门窗大敞着,折玉、听风架着梯子在那儿擦招牌,铺子里没客人,只有付锦衾一个人在柜上算账,门脸畅通无阻,什么景儿瞧不见。
折玉特意偷眼朝柜上看了一眼,付锦衾正拿着笔做账,面上一派云淡风轻。
另一边,被姜染笑着请进后宅的张进卿很是受宠若惊,她请他在正堂落座,平灵等人都在后院歇晌,她没惊动他们,亲自端了茶果点心给张进卿。
张进卿见了大为震惊,从来没被她这么招待过,连忙将手里的烤地瓜向上提了提,说我吃这个就够了。
姜染说不用,硬从他手里用点心把地瓜换下来,他只能吃点心,地瓜没送成也是她自己吃。
在她的意识里,付锦衾的东西就是付锦衾的,只有她和他能分享。
堂屋不大,不像豪门大院置着一纵圈椅,这房里一共六张椅子,主座两张,剩下四只相对摆放,每张中间撂着一只八角檀木花几,她在他对面落座,她吃地瓜,他吃点心。
张进卿吃相挺秀气,是小少爷式的斯文模样,脸盘儿干净,眼睛里透着亮,洗过的星星似的。
姜染不太喜欢这种一清二白的人,太干净的人脑子里没东西,看久了就有种傻气。
吃到一半时,姜染出去了一趟,单留张进卿一个人在堂屋吃点心。张进卿一嚼就知道是付记的,别人家的没这么噎嗓子,正艰难吞咽的时候,姜染提着一只麻袋进来了。
袋子挺沉,往地上一落“哗啦”一声,她侧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边擦边坐回去问:“吃饱了吗?”
谁能拿付记的点心当饭吃,张进卿不敢抱怨,点着头说饱了,视线落到麻布袋子上。
他方才还以为自己那段胡诌骗过了姜染,这会儿一看,怎么像掉到她的坑里了?
她看着他视线的落点一笑,“本来没想找你,赶巧你说我旺你,索性就试试。”她向前送下颏,“那里面是一百只木雕,是我夜里打更闲坐时雕的,我记得你说过,你们家大人常带你跑南边生意,这木头只有北边有,手艺又是独一无二,你给上眼瞅瞅,单价能卖多少。”
张进卿走过去一看,扑面一股檀木香,里面各式各样东西都有,紫檀的符文串珠,绿檀的梳妆匣子,还有杉木和黄松做的小人偶。张进卿一手一个的细观,诧异道,“你这手艺打哪儿学的,怎么雕得这么好。”
“家传。”她含糊一带,站起来走到他跟前,“能卖多少。”便宜话好听,但绝没银子来得实在。
张进卿沉吟,“这要是别人做,顶多三五十文,你做的,怎么也得二三十两。”
他恭维她,她听得出来,揣着手说,“就当是别人做的,三十文卖南边去能生钱吗?”
张进卿说,“肯定能啊,五十文银子都卖得上。”
姜染说,“当真?”
张进卿说,“当真!”
“那行。”姜染把他手里那俩也装回去,重新系紧,站起来道,“就按你说的,五十文银子一个,一百只木雕,总共五两银子,你现在把银子给我吧,卖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