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法各有所长,但全力杀人的付瑶显然比鬼刃更胜一筹,鬼刃现在是“半个人”在战斗,不说内力损毁多少,就说现在的体力,就已有了疲惫之态。可“她”能撑,一般人看不出来她“累”了。
付锦衾在关键时刻抓住了付瑶的刺。
“姐。”
“她已经疯了!现在不杀等什么时候?”
关键一击时,付锦衾拦在了姜梨面前,她跟姜梨是一个人,伤了、疼了、死了都是一体。
“你要气死我?这人现在变成这样了,你还护着?”付瑶脾气也上来了,反手一击打在付锦衾腕上,翻身再刺鬼刃,再被付锦衾拦住。
鬼刃却在这时瞄上了背朝自己的付锦衾,阴蓝天色下,所有人都看到了她那口大白牙,以及预备投机取巧的奸笑。
能杀一个是一个,多杀一个少一个。
她要杀付锦衾,手臂还没动作,身体先抽搐了一下,那是一种要把她连腔子带心肺,悉数碾碎的疼法。
“你敢伤他!”
是姜梨吗?
是她不让她动手?
“你他娘的别管那么多!”鬼刃骂姜梨,姜梨明显想要还嘴,但是“精神不济”,刚才那一嗓子都是憋了很久才吼出来的,可她同样也能折磨鬼刃。
“门主那是心口疼吗?”藏在乐安的杀手和五刺客同时皱眉。
这个场景他们正常人理解不了,大致看过去是一对姐弟在打架,身后有个人背对他们,一会儿举剑要刺,一会儿捂心口,后面干脆不刺了,不知道在跟谁吵架,指着虚空在那儿骂,跟吃饱了撑得似的。
杀手们有怯战的,也有跃跃欲试的,之前怯战的多,是觉得这人出场就有点狠,现在跃跃欲试占了上风,是发现这人似乎真有疯魔之态。
周遭已有脚步声临近,五刺客立即向姜梨身边聚拢,他们分得清什么是里什么是外,刚才付瑶和付锦衾与姜梨交手时,他们一个都没动,现在伺机而动的这群,才是外敌!
“不用你们!”鬼刃并不领情,杀不了付锦衾就将视线放到了其他人身上,她一开始就打算沾点血腥味,付瑶一来打忘了,现在也不迟。
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从幽蓝过度到了清晨,她喜欢在这种半醒不醒的时辰里杀人,离黎明只差最后一刻,却看不到崭新的天。
鬼刃荡开一个邪肆的笑容,反手抓剑,摆出迎战之势,紧接着——
耳朵就嗡地一声。
有人对着她的耳朵喊了一嗓子。
“别挡道!”
脑袋都跟着白了一下。
鬼刃震惊的转过头,看到了一张又皱又黄的老脸。
“看我干什么,挪地儿啊,你占我摊子上了!”脸的主人是口烟嗓,身后跟着一个推摊子的老太太,都在等她挪步。
这两个不是江湖人,明显是赶着清早来出摊的,两人岁数加到一起都快一百六了,都用眼睛盯着她,老太太推摊子的手还有点抖,仿佛再没地方给她放摊子就要往地上栽。
鬼刃僵硬地挪了一大步,眼睁睁看他们将摊子摆在了她站过的位置。
“你出来干啥,不知道一堆人等着杀你吗?”老头子帮忙撂下摊子,继续找她说话。
她当然知道有人要杀她了,“关键你是谁啊!”她确定这人没有武功,就是普通的乐安百姓。
“我是卖油饼的老童啊,你过去打完更总在我这儿买两个油饼你忘了?”
油饼,老童?跟她有关系吗?
“你是不是没见过江湖人动手,这种时候也敢往前凑?”
“什么江湖人,你不就是卖棺材的吗?还卖香烛纸钱,我儿媳妇还让我问你呢,什么时候出来打更,孩子晚上不睡觉,全指着你吓唬呢。”
谁是卖棺材的?谁是打更的?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卖棺材的。
鬼刃眼里狠厉渐生,大有一剑砍死老童的架势,付锦衾和付瑶同时停下手。
身体里的姜梨偏在这时跳了一下,她喜欢卖棺材,她喜欢打更,她说我缓两天就去,“你是不是还欠我一碗豆浆没给呢?”
鬼刃猛地一晃神,这声音是姜梨发出来的,“她”像是在缩小,而她像在复苏。
而这一切竟然是因为老童?!
童爷爷感知不到这些变化,指着刚出的摊子说,“那里边有得是,开锅就给你盛一碗,你这段时间总不露面,谁知道上哪儿找你去。老头子干了一辈子买卖,还能赖你的不成?”
鬼刃的眼里出现了一幅老爷子走回摊子前,用勺子舀豆浆的画面,她以为这是她的眼睛,可是她渐渐发现,不是!那是姜梨的眼睛,是姜梨在看着这一切。
堆叠的云层里突然蹿出了一道光来,起初只是氤氲在青蓝之下,如发光的妙笔描绘云层形状,后来光线逐渐大盛,破晓而出。
谁也没承想,鬼刃身体里的姜梨被老童“聊”出来了,包括她身边的付锦衾。
鬼刃不甘地皱眉,“你!”
“你什么你,滚回去!”
姜梨彻底“穿回”了身体,皱着眉头拍拍身上的灰,她醒了,并且神清气爽,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她喝问鬼刃,“为什么哪儿都有你!你以为你出来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了?拿着剑干什么,扔了!”
“当啷”一声,剑也扔到了地上。
鬼刃气疯了,“没有我你什么都办不了!”
“像你办成过什么事儿似的,头发都没梳就出来打架,现在满乐安城的人都知道你精神有问题了,风光了?”
一堆人明里暗里地看她自己跟自己吵架,童老爷子见多识广,因为认定姜染本来就是一个疯子,所以对方说什么做什么都在意料之中。
“这得吃点什么药能补上来。”付瑶发现姜梨的病比她想象的严重。
“什么药都没用。”付锦衾现在在意的是,为什么老童比自己管用。
姜梨终是占了上风,鬼刃萎靡不振,越骂越没气力,她知道她又要回到她的大殿里了。
“可你之前不是厌弃过这个世界吗?你畏惧它,所以有了我!”
“现在不是了。”姜梨幽幽的说。
剥开身上的“厚茧”,撕开尘封的记忆,她确实畏惧过这个世界,可是这一次,哪怕鲜血淋漓,她也要睁开眼睛去面对。她暂时还没想到消散鬼刃的办法,可有一样是她现在就能做的。
那就是清醒的活着。
鬼刃的声音消失了,身体像是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大战,老爷子端来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豆浆,她道了声谢,双手接过,在门前石阶上坐了下来。
付锦衾是最早唤醒她的人,她听见了他的“从来都不是两个人”,可那时的她极累,几乎要碎成一把沙飘走了,只能闭目养神。但是她能感知到他的声音,他的急切,他的保护。老童那一嗓子是个契机,也恰是赶上她恢复了体力。
像落地生根,既发既生的小树,伸展枝干,捞回鬼刃,重新睁眼。
这种时刻换做是她,也会希望自己是叫醒对方的人,可惜这种事不看脸。
偷眼看看付锦衾。
她知道他肯定小心眼了,面色不善地站在风里,无声看她,她索性故作迷惑,“你是...”
俊眉一蹙,甚至带有杀气,“敢说失忆我就掐死你!”
多矜贵个公子,咬牙说出这么一句话。
姜梨大笑出声,碗里的豆浆都撒出去好些,她稳了稳双手,将豆浆抱在怀里,闻一闻豆香,品一口热烫,那种熨进五脏六腑的踏实,是陪伴了她一整个隆冬的滋味。
她的心仍然是痛的,可她愿意饮进一口烫暖,守住身上的人气儿。
既有人生,何入鬼途,不管身上背负着什么,不论过去多痛多苦,都不该忘了人世间的滋味啊。
她酸着眼看向付锦衾,说甜的,“尝尝吗?”
付锦衾紧绷的身体从这句话起,才终于开始放松,心像是有了着落,又忍不住责怪自己,只是这样一个变故就牵动这样大的情绪,他这样的人,能动这样的情吗?
付锦衾深吸了一口,强行移开视线,自己跟自己生气的成分居多。她却不肯放过他,偏要瞅着,看着,“追”着。
“尝一口。”
她就那样两只手托举着,不计时间,不计后果,他只能重新看向她,用一种复杂的,无奈的,无法控制的心境,叹了一口气。
原来真正的喜欢是不忍,是没办法硬起心肠说‘不’,是她的欢喜忧愁都会变成你的。
那一天,所有天机暗影都惊掉了下巴,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自家阁主,不顾形象地坐在石阶上,与“疯疯癫癫”的小掌柜同喝一碗豆浆。
付瑶气急败坏的跟折玉说:“我是不是多余来?”
折玉说,“没有,您来了以后,架打得精彩多了。您去哪儿?”
“回家!!”
谁还没有个疼自己的人了,就他们能喝一碗豆浆?她跟林执还能咬同一根油条呢。
朝霞初升,映暖了整座乐安,也照亮整个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