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无欲跟白不恶较劲,就只苦了他徒弟目生怪。
这是个没多大本事,只会藏在角落“变戏法”的弟子,白判二人带人冲入战局时,目生怪已经只剩半口气在了。
他被姜付二人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判无欲心疼徒弟,冲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拎住他衣领,将他向身后扔去。他要让目生怪离开对方牵制,由他一力扛鼎,双掌同时齐伸,与付锦衾姜梨二人对掌。
判无欲内力浑厚,是如坚石一般的壮悍之力,姜付二人不遑多让,双方人马均被三人对掌之时产生的冲力掀翻在地。
混战之中留下了半盏的宁静,又听判无欲身后“噗通”一声,被判无欲扔飞的目生怪也摔死了。
原本就是没剩几**气儿的人,再这么大头冲下一扔,能有活路吗?
白不恶很难不做出一个费解的表情。
判无欲要是不救目生怪,可能这小子还死的比现在舒服些。
判无欲浑身一僵,随即将怒火发到姜付二人身上,他们不打他徒弟,他徒弟会被他摔死吗?!
这人打起架来不管不顾,攻势极猛,内力极悍,付锦衾知道姜梨撑不住判无欲几掌,她内力存蓄不足,心脉波动极大。眼见姜梨打算再迎一掌,迅速挡在她身前,扣住判无欲手腕。
然而那手却并不扣紧,反而顺着胳膊一个寸步卸去他掌力。
高手过招几个起势几番对掌便可探出深浅,判无欲眼中渐露震惊之色,世人常说世间武功唯快不破,殊不知这快中另有身法内力两件要素相撑。
身法快的内力不见得浑厚,内力浑厚的速度不见得见长。有速有攻者又要看其应变之招法,对敌之灵活。
判无欲唯一遇到的三力均在极致的对手便是全盛时期的姜梨,他当时为她的九影剑法惊叹过,如今这人换做了付锦衾。但他比姜梨更难琢磨的一点是,会随时调换打法,似乎各门各派武功都有涉猎,又似乎都不算精通。
他是拆分式的用法,判无欲根本猜不出他下一步会用什么招式,只觉这人是在看心情出招。
不过今日更让判无欲惊叹的其实是白不恶,他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要脸,明明之前说好的,计划有变,两人便合理先杀付锦衾,再共同解决姜梨。
判无欲没想到这孙子一直留着后手,竟然直奔姜梨而去。
四个人很直接地变成了二对二。天下令门众层出不穷,天机暗影转而入林,双方领主也是于平地跃起进入密林深处。
这里算是暗影和五刺客半个主场,方便埋伏,出手迅捷,若是目生怪没死,再幻个阴天出来就更好了。影刺同行,这应该是江湖第一暗杀流派组合了。
天下令明面上的便宜占多了,从来都是直来直往,瞬间便成了待宰的羔羊。当然他们也有他们的优势,人多,一批下来另有一批,如此痴缠也是一种消耗。
至于双方领主这边则出了一点小状况,判无欲在发现白不恶没有与他合力对敌之后,忽然给了全心全意杀姜梨的白不恶的后脑勺一脚。
白不恶那时正在对姜梨出掌,阵势摆的很大,马步扎得很稳,内力聚集在双掌之间,判无欲这一脚直接把他踹蒙了。气乱了不说,还硬生生吞下一口反噬。
“你干啥!”这简直比亲眼看见判无欲摔死目生怪还让他不解,杀完徒弟杀师兄?他好歹是比他先入天下令的!
你说干啥?!说好了一起杀付锦衾,就你只打姜梨,你是觉得我没长脑子吗?
判无欲说不出话,白不恶倒是能用眼睛“听”出来。姜梨一招鬼斩正下在白不恶眼前,白不恶向后一倒,背对背与判无欲转了个身,“我不也打着呢吗?”
四人两组交手,中途当然也有换手,但白不恶明显打付锦衾这边以躲闪为主,到姜梨那边就是直攻。判无欲是个不肯吃亏的人,眼见白不恶跟付锦衾交了几手又要换他,直接跟白不恶了打起来。
但这打又留着几分情面,付锦衾与姜梨同时攻向白不恶时,他就会与白不恶联手打他们,但是一旦白不恶向姜梨出手,判无欲绝对要打白不恶。
白不恶想过这人会计较,没想到会这么计较,这时候还要跟他争功,气闷之余白挨了判无欲数招。
“你到底是哪边的!”白不恶气竭。
我是我自己这边的,堂堂西令侍主,会像你手底下人一样听你号令?你不按说的来,我就不跟你好好干!
判无欲当然不会回答他,他舌头太短,几近于无,非要说话只能是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音气,孟无度之前笑过他说话像痴呆,他把孟无度打了一顿后再没开过口。白不恶这厮明知道他开不了口还要跟他说话,让他很有理由怀疑他在变相侮辱他。
于是他不仅不好好干,还有点对白不恶下狠手的趋势。
白不恶腹背受敌,愁死了,情急之下一头扎进密林,朝自己老巢去了。
他要好好跟判无欲谈谈,谈不好就哄,哄不好也别在外面打,好说好商量不行吗?
“所以找盟友还是得智力跟自己差不多的。”
姜梨没追他们,她方才力气用竭了,刚好坐在林子里歇一歇。白不恶和判无欲都还没下狠手,由于心里各怀鬼胎,谁也不肯吃亏,反而成了彼此的牵制。
她曲着腿坐着,弓背,胳膊搭在膝盖上,很少喘成这样。付锦衾挨着她坐下,起手探脉。
悠长内力如丝,顺着三指脉门荡进身体里,又在中途被她自身的内力拦了下来。
两人同时挪动视线看向彼此。
她不想让他“看”,拍拍手站起来,“赶了几日路还不准我缓两口气?我们赶紧去找地牢吧,救付瑶要紧。”
其实姜梨的脸色并不难看,甚至还有些活动过后,健康红润的好气象。但姜梨的“好气色”,并不是好征兆。
这跟各门各派心法要诀有关,有的门派顺行内力就会“喜热”,四肢总是温热状态,也是大部分习武之人的状态。
另有少部分门派逆行于气,相悖而行就“爱寒”。他们不能气血过分旺盛,反而要平心静气避免波动,其道理犹如逆水行舟,自身已经十分艰难,若是还要将水烧滚,岂非更添翻涌?
姜梨就是后者。
“再歇一会儿。”付锦衾示意姜梨坐回来,心中叹息,该把老冯带来,否则就能立即为她诊治。
付锦衾稍微有些后悔,等姜梨坐到身边就勾了她腰上荷包到手里。
两人所处的位置是座小山坡,付锦衾撑着手肘半靠在上坡处,姜梨坐他身边,他就在那儿拆荷包。片刻之后胳膊碰了碰大腿,“不是有瓶疏气养心丸,你没带来?”
两人对面是百十来号天机暗影和老磐头以及五刺客们,见他们举止亲密不仅不避还好奇地看着。姜梨没这么被参观过,难得想起“规矩”二字,用脚踢了踢付锦衾,示意他坐好。
付阁主不肯动,偏着头等她答案,姜梨说,“在我怀里揣着呢。”
付锦衾的眼神就攀上来了,“吃两颗。”
姜梨拿药喝水,他看着她吞咽下去才收回视线,接着摆弄那荷包,隔一会儿再看看她颜色。
姜梨发现付锦衾其实任性得很,便如此刻,百十来号天机暗影面前,他就能这么神色自如,气定神闲的把半边身子歪在她身上,顺便拿起她的裙角,擦擦他打架时沾了些尘土的碧翠扳指。
付阁主一直歇足半个时辰才起身,姜梨面色“冷”下来,其实是定了他的神,心里有了着落才继续前行。
他们要找到被白不恶关押的付瑶。
姜梨在前面领路,看上去似乎轻车熟路,林令的‘唤尘’被她当作探路的拐杖,一路都在敲敲打打。那剑鞘是上等酸枝木所制,上抱瑞环山兽金铜扣,林令看着心疼,干脆抬起眼睛望天去了。
付锦衾见她虽是乱敲,方向却不是乱寻,单在几颗高槐之下搜寻,不由问道,“之前来过?”
姜梨说没有,但是听人说起过。
“这鹿鸣山原本不是白不恶的窝,最早是鹿鸣一大悍匪占铁衣的山头。白不恶觉得这地方冬暖夏凉就把人赶走了,将这山头连修带改做了自己的‘行宫’。后来占铁衣投到我门下,一喝多了就爱吹嘘鹿鸣山种种,说自己建了一座九曲十八绕的陆生地牢,就在槐树林子深处,我估计白不恶不会自己再废力去重建新牢,如今抓了付瑶在手,肯定还是用之前的。”
说话间她停了步子,用剑衣戳了两下槐花树下的地。那地上的土是虚掩,多戳几下便传来了空透的砖石之声。姜梨蹲下来用手拨土,果然现出一块石板,板子上嵌着一张乾元八卦盘,盘上又有一块可以旋转的小盘,姜梨左右转动一番,头疼一笑,“五行临桓阵会解吗?”
她只负责带路,剩下的内容并不擅长。付锦衾跟过来看了看,稀奇道,“悍匪居然还精通五行之术?”
这石盘便是陆生地牢的门锁,只有解开盘上机关方能进入。
姜梨乐了,“是他掳来的二当家,那人是个道士,据说还是从北冥龙岩观上下来的,不知怎么到了占铁衣那里。白不恶夺山的时候,道士趁乱跑了,这才算摆脱了这粗人。”
说到道士,两人同时回头看了拂尘一眼,“同样都是穿道袍的,你看看这八卦盘怎么解。”
老道揣着袖子往前走了两步,探身,观瞧,皱眉,脸上多少有点窘。
“贫道不会。”
他不是正经道士出身,是迫于生计才穿了道袍,但是他很快为自己找补了面子,“我祖师爷乃是九脉龙庭之一的厉契风!八十年前也曾在江湖上留下过响当当的名字,只不过到我们这一辈不大景气,只剩下...”
这故事几乎人人都听过,连乐安城卖油饼的老童都会讲了。
付锦衾张口唤人。
“听风过来。”
与此同时,白不恶正在跟判无欲在鹿鸣殿里苦苦对视。
“咱们的目的是杀姜梨,你武功比我高,由你拖着付锦衾我再见缝插针出力,这事儿不就成了吗?”
“令主回头问起来,你是哑巴,你那些徒弟就没长嘴?还怕我一个人抢了功劳不成。”
判无欲“有口难言”,拿笔写字。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白不恶之前说他杀付锦衾,再由判无欲解决姜梨,让他捧着姜梨的人头去见令主。这是有侧重面的,纵使双方都出了力,在令主面前也有轻重之分。
“之前不是以为他们会兵分两路吗?现在人家不分了,咱们就应该按我说的这种方式打。我武功不及你,未必是付锦衾的对手。”
我能打我就得当你的挡箭牌?
判无欲举起纸。
很明显,这个计划在他这里说不过去。
白不恶这回算是看出来了,心说你不愧是豺狼养大的崽子,这不就是护食吗?他没动嘴之前谁也不能对他的“猎物”出手。
“那你杀姜梨,我拖着付锦衾,这回可以了吧?”
判无欲没说话,他那些徒弟和带来的天下令门众也没说话。
大伙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他们根本不信任对方,尤其白不恶毁约在先,谁知道这次再去是不是跟之前一样。
并且这里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两人都将心思放在姜梨身上,势必会分神,胜算明明比对方大,却迟迟无法得手。
“您二位必须得分开行事,否则这事就算商量到天黑也不会有结果。”猎心从众弟子中走了出来。
白不恶一见她说话就变了脸色,猎心是个精明的,他糊弄判无欲容易,糊弄她却很难。
猎心说,“既然白侍主再次应承我们,由我师父杀姜梨,自己对付付锦衾。那便还按之前所说,兵分两路,各取各命。待各自得手,再在主殿汇合,同回天下令向令主请功岂不更好?”
“说得容易,现在他们一起上山,如何再分成两路。”
“之前分不了,现在可就不好说了。刚才我听探子回报,他们正在槐树林里解五行八卦锁呢,我愿带一部分人先行引走付锦衾,再趁姜梨不备,将八卦盘解开使其坠落陆生地牢。现在猎心只要白侍主一句准话,肯不肯让我们侍主守牢,自己与我前往槐树林,合力对付付锦衾。”
陆生地牢是可以从内部控制开合的,砖石之下便是地牢所在,他们如今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是分开姜付二人的最好时机。
白不恶当然不愿意,如果将他与判无欲的位置调换一下他倒是欣然前往。
可如今这形势容不得他说不,只能不甘不愿地点了头。
白不恶与猎心等人鱼贯而出,判无欲心里痛快了,背朝他们向陆生地牢走去。猎心是他门下弟子,有她监督,白不恶自然不敢再耍什么诡计。他自信猎心不会背叛他,根本没有发现猎心在与白不恶同行时,与白不恶交换了一个眼神。
半个时辰后,判无欲明白了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不会背叛。
他看见了付锦衾,以及与他一同掉下来的一小部分人马。这种结果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猎心背叛了他,从头到尾都在跟白不恶唱双簧,表面上帮他说话,假意说要引走付锦衾,实际引走的却是姜梨。
二是猎心被白不恶杀了,白不恶亲自引走了姜梨。但是这种可能非常低,因为如果是白不恶出手,付锦衾绝对不会让姜梨应战。
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问,只是碍于没有舌头,无法完整的问清原委。他闭上眼,烦躁地活动了一下脖子。身后是他掌管的西令门众,以及顾念成和他带来投诚的嚣奇门刺客。付瑶被他们高高吊在地牢之中,他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反而忘了利用这个人质。
敌寡我众,无论如何他都占在上风。于是决定速战速决,双臂由后向前喝出一声虎啸,双手攥握成拳,露出四爪利刃。
猛兽出笼,急速一个前冲!
与此同时,被引入密林深处的姜梨已经寻不见猎心的身影了,她暗道不对,企图翻身折返,身前忽然冲出一队人马,统一身着玄色刺客服,头戴黑纱斗笠,衣服右侧明晃晃地刻着宝相龙雀纹图样。
斗笠之中另有一名“小斗笠”站在众人之前,右手攥着一把短剑,剑柄挑起斗笠一端,露出一对狭长凤目,和天然上翘的唇角,生得青涩又阴翳。
姜梨冷笑,“白不恶没少下本,竟连你都出来了。”
严辞唳摘下斗笠,一脸无辜,“他说帮我夺回门主之位,我本不想要这烂摊子,可他另许重酬。你知道的,我一直想再长长个儿,这副身体虽然灵活,到底不如成熟的身体更得滋味。”
“《合志十经》?”姜梨知道严辞唳一直在找这本秘籍。
“他们给了我半本,你还没见过我长大后的样子吧,比那些小官人可俏得多了,可惜你没命看了,”说着却又皱眉,甚至现出一点忧愁,“他们说等你死后才会给我剩下半本,我如约得了,就让人照着我的脸画下来,烧给你。”
姜梨笑着晃了一下头,右手抽剑,反肘于臂前。
“那就让我看看你这段时日有什么长进。”
严辞唳没有让嚣奇门的人动手,而是自己先与姜梨交战,他喜欢跟她打架,只要抓住机会一定会较量一番,她手里没有鬼刃,身法却一如既往地迅捷如风,严辞唳短刃在手,身形灵巧如猫,弹跳力惊人,时常一个转眼便已躲闪到另一端,做出下一轮攻势。
藏在暗处观战的白不恶和猎心一直在等最佳时机,二人狼狈为奸多时,就连猎心拜入判无欲门下都是白不恶一手安排。姜梨虽说功力大损,前期的爆发仍是不容小觑,白不恶已看出她有后劲不足之症,虽不像顾念成那般谨小慎微,也是保守惜命之人。他在等严辞唳跟姜梨打消耗,等一个最好的角度和时刻,一击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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