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雀灵是南疆一带霸主,也是江湖上用蛊一脉最强蛊师,身上有用之不尽的蛇虫鼠蚁,皆是以肉为生,以血为饮的致命毒物。
不过她这路数也有劣势,身法内力稍差,遇上全盛时期的姜梨,以及灵活如风的言辞励就会十分棘手。这两个都是快攻快进型的打法,移速太快,尤其姜梨的三步风行,势同鬼魅,根本没时间放蛊,对方一个近攻切近,就是十招九式的纠缠,稍有不慎就会被击中要害。若是拉开长距,言辞励有大无相指,姜梨有九影剑阵,应付起来更是疲惫。所以姜梨中蛊以后,大却灵立即派玉陀螺去江北引走了难缠的言辞励,为的就是后顾无忧。
盛着皓白玉兰的树梢被迫压弯了脊背,大却灵双脚踏在花枝上,展开一身厚重月色大袍。袍上初看是蛇虫形状的暗花,细看不由一惊,那上面盘亘的分明都是活物!
那些东西僵黏在大袍之上,只听大却灵一人号令,方才她振臂一展,毒虫就此倾巢而出。
养毒于身,养蛊于襟。
姜梨最不喜欢的就是跟她打,因为这人不仅埋汰,还非常的恶心,平时用那么多花草熏香就是为了掩盖蛊虫上的恶臭之气。
酆付两记的人虽说也以快攻见长,到底不如姜梨那般迅速,躲闪不及者均被毒虫所伤,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大却灵觉得非常快意,大笑着露出一颗与年纪并不相符的虎牙,她其实与严辞唳的岁数不相上下,只不过没有老严那等“福气”,一生“少相”,反而因为常年与毒物交往,浸出了一副衰老的皮色。她有张灰败的脸,单薄的眼,同样都是阴翳邪气的面相,却不及严辞唳和姜梨可爱。
“闭嘴!打架就打架,笑什么,没占过上风?!”付瑶呲哒她。
大却灵愣了愣,心说姜梨身边的人怎么都跟她一样,长了张缺德的破嘴。
高兴一下不可以?!
大雀灵认为自己胜券在握,没成想付瑶说拿火油来,折玉等人点燃了火把,地上迅速燃起一片刺目火光。毒物畏火,爬在暗影身上的毒虫迅速后撤,付瑶哪肯让它这般轻易逃窜,再次引火断去后路,直接把大雀灵那些活蹦乱跳的宝贝杀了个一干二净。
地上的虫子滋滋冒油,闻上去甚至有股焦香,大雀灵心情不佳,再放南望毒蛾。五刺客被付瑶带着后退,三位医者顶上来,一把药粉一扬,有生有克!
大却灵是万蛊之王,鬼医圣手是克毒解毒的里手,付瑶虽也制毒,却从不碰那些爬来爬去的东西。
“你真恶心透了。”
“你谁啊总骂我!”
大却灵被付瑶骂得气闷无比,眼看地面落下一片残骸发狠冲进医者之中,扣住了离她最近的阿南。
“还有你!”她的那些宝贝大部分都是死在阿南的药粉里的。
医者武功不及医术精湛,付瑶一面与大却灵交手一面要救阿南,大却灵见付瑶也是难缠之人,一手扣住阿南飞走就走。
付瑶带人要追,却被匆忙赶来传信的弟子叫住了脚。
“付姑娘,玉陀螺带人往衙门去了,我们的人没拦住。”
付瑶虽说已经出嫁,跟在她身边的人也习惯称她为姑娘或是姑奶奶。前来报信的人是留守在林宅的人,付瑶没想到山月派的人竟然连林执都要动,脸色骤变的同时矛盾地看向平灵等人。
“阿南... ...”
“有我们。”平灵立即会意,示意付瑶去救林执,自己则带人要朝大却灵追去,冲到一半时她又猛地刹住脚。
家里不能没人,她怕有人偷袭,顾念成立即毛遂自荐。
“你们去,我守着门主。”
平灵点了一下头,却将视线落到另一人身上,“焦与,你也留下。万一有什么危险,也好跟老顾一起应付。”
平灵心里不踏实,可惜很多细节来不及细思。
顾念成知道平灵这么安排是信不过自己,但是此刻不管留谁下来,于他而言——都算不上阻碍了。
两方人马分开行事之后,付记便如退潮的沙地,陷入到一种漆沉又诡异的宁静之中。
地上是烧得焦脆的蛊虫,以及被药粉掀翻在地的南望毒蛾。那蛾子并未全数僵死,仍有零星几只扑震着翅膀,妄图抵抗药粉的牵制。
焦与起了一身酸心的鸡皮,挥舞着火把将它们彻底烧死。
地上仍是一副惨景,他爱干净,实在受不了这番境况,偏那味道又极难闻,尤其南望毒蛾,烧焦以后尽是酸臭之气,好像谁的袜子被泡在酸菜缸里一并被煮沸了。
“收拾收拾?”老顾善解人意的问。
“嗯。”焦与斩钉截铁地点头,担心臭到姜梨,捂着鼻子将门窗尽数关好,才接下老顾递来的扫帚卖力挥舞。
他信任老顾,整只后背都对着他,老顾欣赏着焦与对他的信任,用一贯老实忠厚的声音说,“焦与,五刺客里只有你对我最好,就是因为我长得像你死去的姥爷吗?”
焦与带着笑说,“是,也不全是,最开始是因为你长得像,后来时间了,你对我好,我自然也拿你当忘年交。”
“那你想没想过我为什么对你好。”
“因为投缘,或者觉得我这人不错,总不会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外孙子吧。老顾,你什么时候成亲,你看咱们门里比你大的人都——”
“那你想不想去见你姥爷。”
焦与挥动扫把的手顿住了,笑容逐渐消失,身后的人越走越近,在他身上披下一大片阴影。
顾念成的功力在五刺客之上,无论是谁,一起或是单个,真动起手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素日还常隐藏实力,从未真正暴露过自己的实际功底。
挂在檐角的绡纱灯笼被外力掀翻在地,刚被扫成一堆的毒虫烂蛾再次散做一团,焦与跟顾念成十五招之内便分出了高下。
扫把的一端扣着一只染血的手。
阴云吞月,只能看到一个艰难倚靠在墙角的人形,他费力呼吸,妄图站起。老顾视力一般的曲了下眼睛,没心情观看焦与的现状,他说他长得像他死去的姥爷,傻傻信任了他几年,他自认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再看下去,该不忍心了。
移步迈向台阶,还有一个人在等他送她最后一程,可焦与偏偏不肯,忽然爆发出一声狂吼,奋力撞翻了顾念成!
“你想到别想!”
今日就算死了,他也要守住这扇门!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念成眼含怜悯的看向焦与,一把扣住了他肋下。这里刚刚被他破开了一个极大的伤口,他准确无误地抓到了他的肋骨。
他其实并不享受这种虐杀的过程,可他要跟他拼命,他又能如何呢?
林令和老道是稍迟一步赶来的,眼前的场景使他们震惊了一瞬,随后迅速出手救下焦与。
可是又能如何?平灵他们被大却灵困在了交赤林,付瑶被玉陀螺牵制的无法脱身,林令老道原本是放心不下他们才折返,如今看来,最大的危险,竟然在身边。
顾念成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林令,“你真是最想不清的,原本跟他们不是一路,非要充什么忠仆。你忘了他们是怎么排挤你的了,忘了出任务的时候怎么被扔下了?你做什么都不讨好,做什么都要被骂。”
他“策反”了他无数次,他都像块不知反应的木头,甚至连顾念成对他的撺掇都没听出来过。
“说他娘的什么屁话呢!”
林令还是听不懂。
就算他跟焦与他们不一样,就算他小心眼过,他也只是自己跟自己闹别丢而已,他们可以不小心忘了叫他,他自己会追上去。
不懂就死吧。
顾念成摇头。
发现跟傻子用脑子,是这世间最累最难的事。
血腥之气在门外蔓延,有人被甩出去,有人爬起来,林令捂着心口把老道拎起来,老头儿重伤未愈,刚长好的老骨头又被摔散了架子。
“你又是为了什么呢?”老顾实在看不懂他们,尤其是拂尘老道,既不是嚣奇门人,也不是雾生山弟子,他跟姜梨还有过仇,就因为她救过他一次,就记了这份恩了?
“义字如天,恩如山,姜梨救我是恩,我护她周全是义。恩义二字说出来,你会写,未必会懂!”
顾念成确实不懂,可他也没让羞辱他的拂尘老道好过。
没人知道躺在床上人的手指动了。
从听到第一声闷哼的那一刻,就动了。她能听见他们的声音,能通过声音判断对方的出招和他们所受的罪。
横在床沿的五指艰难地曲起指节,她想醒过来,想冲破身体的桎梏,杀死顾念成这个王八蛋!
“我可以帮你。”鬼刃适时跳出来说。
蛊虫在药物的抑制下一直处于沉睡状态,真正闹腾和阻拦姜梨的其实是鬼刃。“她”从暗处走到明处,说,“只要我们合二为一你就能恢复全盛。你听见焦与的声音了吗?很疼。听见林令和老道的声音了吗?你不会想跟他们一起死吧?”
“她”张开双臂,说姜梨你看,“我就在这里,我是你真正意义上的另一半,把你的身体给我穿,我可以帮你解决一切。”
姜梨眉头紧锁地看着她。
这些话她听得耳朵几乎长茧,可是每次鬼刃说这些的时候,都是她需要全盛之力杀死外敌的时刻。
她看向手里的鬼刃剑,这是她在鹿鸣山用出屠生剑指那次,从“鬼刃”手里夺下来的。她的功力因为这把剑有过一次短暂的恢复,再次与“鬼刃”相见时,这把剑就奇异的被她抓在了手里。
所以“鬼刃”的力量,其实是可以夺的,既然可以夺,是不是说明——
姜梨在鬼刃距她三步之遥时抬起了眼。
鬼刃徒然一顿,看见姜梨掀起了嘴角,看见那双与“自己”一无二致的狼目里,浓稠的杀意。
她说鬼刃,“其实我斩了你,就能获得一切,对不对?”
“胡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杀我岂非要杀自己?”
“可我想试试!”
姜梨反手抓剑,近身上前。
雪亮剑身之上,映出了“鬼刃”慌乱的眼。
门上碎出了裂痕,林令等人视线模糊,浑身是血,顾念成抬腿踹门。
腰身一紧,竟是被冲进来的陈婆婆和旺儿抱住了,“我不允许你伤害姜姐姐!!”
老人孩子的力量如何能困得住他,顾念成眼中生出厌烦,一手抓住一把头发,随意一甩,那两人便如物件一样飞了出去。
他再次抬脚,脸上甚至现出了得意的疯态。
这是他此生最无防备,最十拿九稳的一脚,他离他想要的结局只有一步之遥,他快乐极了,酣畅极了!可是这一脚却并未给他带来想要的结果,顾念成感受到了一股阻力,一股有人与他同时出脚,而他根本没有任何抵抗之力的阻力。
顾念成脸色徒然一白,浑身上下的血液都似在这一瞬凉透了。
紧闭的房门被双方脚力踹碎,有人直臂上前,在他顺着惯性踉跄后退,来不及跌倒之际,狠狠扣住了他的脖子!
“门,门主...”
顾念成视力不好,可再不好的视力,也足够让他看清此刻,近在咫尺的姜梨的脸。
她说顾长老,“别来无恙?”
狼目深瞳,顾念成的脑子空了。他是最善于捕捉情绪的人,最善于在第一时间感应到姜梨情绪的人。
他知道那一眼是千军万马,雷霆之怒!
扣在脖子上的指节在收紧,已经有了插进皮肉之势,顾念成拼命挣扎,抽出袖中匕首,奋力挣开她的牵制,迅速抬起一掌。
这一掌顾念成尽了全力,姜梨单手相迎,双手相触的那一刻顾念成就知道自己完了。
那是完整的姜梨的力量,是完整的,全盛时期的姜梨的力量。
她醒了。
而他被她的掌力冲得一背磕在墙上,腔血一涌,再没了声息。
姜梨立即去看院中老小,婆婆和旺儿还好,飞出来的时候林令焦与同时接了一把,缓去了很多力。他们自身反而不乐观,横七竖八地瘫在地上,浑身是伤。姜梨将他们逐一扶起来,再靠着廊下放好,在此期间他们嘴不得闲,竟然还有精神七嘴八舌的问她是怎么醒过来的。
她让他们静坐调息,告诉他们,“我先去交赤林把医者带回来。”
她怕他们撑不住,尤其焦与,伤得烂泥一样还一脸好奇地盯着她看呢。
“您这算是大好了吗?不是说要龙枝桂才能散去食心蛊吗?”
姜梨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痊愈,只知道这副突然恢复的身体状态极佳。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睡得特别饱足的孩子,充裕、清醒、急于活动筋骨,盼着出去跑跳。
再说交赤林这边,老顾手下的南户刺客也反了,原本以为对方是自己人的天机暗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他们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山月和南户的人一哄而上,天机暗影死伤惨重,三位医者因阿南被擒,打得相当约束,平灵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一截长鞭勒住几名刺客的脖子,发狠拽断了他们的颈骨。
她没想到老顾的人竟然敢反,若老顾反了,那少主!
她想回城,但前路受阻,她也不能抛下阿南和几位医者,付记的人已经渐落下势,走不了,也不能走。她知道大却灵的功力在他们之上,知道顾念成的功力在焦与林令等人之上,这场精心布置的计划让她第一次反思自己的愚蠢!
大却灵找了一只粗壮的老树,压着阿南一起坐在树枝上。她很喜欢这种居高临下,坐观一切的感觉。她遥遥比了一个手势,山月和南户的人便向她的方向退了过来,随手摘下一片叶子卷在嘴里,她吹出了一段类似笛音的,不大成调的曲子。
平灵等人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她在招昆蛇!
草丛里迅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医者手里驱散毒物的药粉已经用尽了,火油在这里是不能用的,枯树干枝太多,烧起来便是熊熊一片火海。
山月和老顾手下的刺客开始顺着昆蛇的移速向他们移动。
平灵等人只能被迫后退。
身后忽然有人轻盈而至,如风踏叶,落地之后回身一探,带走暗影手中一把长剑,横剑一挥便带起一阵锋利剑气。那剑在半空中杀气尽显,划开一道弧形将人逼退半米的同时又凭空生出九道剑影。
那人纵身一跃反手握住回还之剑,直接欺近人群,兔起鹘落,戾身一转!冲在最前面的人和昆蛇无一活口,全部碎在了当场!
平灵等人震惊地看着立在残骸中的玄色身影。
是姜梨!
南户残存的刺客连剑都握不住了,他们比任何人都知道嚣奇门主的可怕。只是这种怕需在见到本尊之后才会有深刻的记忆。
“你能用出九生剑阵?你功力恢复了?顾念成不是说你只剩六成了吗?你是怎么起来的,你——”
大却灵比任何人都接受不了这个变故,姜梨面色不善地看向枝头,扬手一记鬼斩,就砍断了她坐靠的那根树枝。
“你也配坐着跟我说话?”
她拧眉看向险险站稳的大却灵。
“我怎么不配?!我也是刺客门主,资历比你深,生意比你好,若非你这个神经病搅我的局,我不知道活得有多畅快!”大却灵抱怨完又拉回正题,“你到底怎么恢复的,难道是顾念成骗了我?不可能啊!我之前探过你的脉,确定食心蛊在你体内,就算短暂被药力所控,一旦你动用内力也会再度苏醒,它不可能没有动作!”
这事别说大却灵弄不明白,医者们也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有点担心姜梨是回光返照了,纷纷走到她身边摸她的脉。
“不浮不沉,从容缓流。怎会如此?”
“内表如一,和稳如常,这是平脉啊。”
“你们觉得这脉象像不像姜门主刚回来的时候...”
医者们开始聚在一起讨论,阿南看得心焦,被大却灵抓在手里还不忘飞出一根引针。这里只有她能用玄丝之法探进心脉,刚把针飞出去就被大却灵扯断了。
“你倒是真对得起你这份儿营生!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别人。”
那是你不认识我们阁主!阿南挣扎,仍然想探出引针,之前他们阁主就发脾气了,老冯差点被掐死,姜梨要是在他没回来之前就死了,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你松开!我不跑,我就听听她心脉有没有异动。”
“听什么听!她这种祸害就应该马上就死。”
“拿什么死,就凭你种在我身上的那只烂虫子?”
姜梨跟大却灵吵架,手腕上还有攥着脉的圣手们。他们各聊各的,大却灵受不了姜梨的侮辱,厉声怒吼,“什么叫烂虫子!那是我南疆六十年才能制成一只的大王蛊,你以为所有蛊虫都能钻心?所有蛊虫都能吃人血肉?”
她率先对姜梨动了手,姜梨挥开众人,边打边对身后人下吩咐。
“去一个人回付记,那里还有三个半死不活的要救。”
医者们点头应是,老冯医术不及剩下几个,主动领命往付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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