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入乐安,连薛行意都有些震惊。
“他们九派上下青黄不接,竟然真要豁出百年基业拼死一战不成?”
姜梨看着由远及近的老老少少也是一诧,她向来孤立于天地,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众派驰援。当年他们合力攻山,现在合力救她。
“都这把岁数了,还学不会装傻充愣。”
陆祁阳实在不解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不知死活。
他调转马头,面向冲杀而来的九个老不死,运起一掌天威。
锋震如雷,九人跃身而起同时运手相接,这力根本不是常人能挡,王常与只剩半数功力,其他几位也是老迈之年,恍惚间一道纤细身影跃身在前,于掌风最盛之时拦腰接下此掌。
王常与等人见状连忙抵住内力助她稳住心脉,姜梨抗下六成掌风,顶住手中鬼刃撑力一展便是九道剑影。陆祁阳再起一掌凌天,声势之大几乎令天地变色。
两力相抗,尽是石碎之声,城内竟在这时再生脚步,寒观谷廖呈携二十四小盟疾奔而至,众人齐手相抗,饶是陆祁阳也被这变故所扰,退至百米之外。
森寒的夜风卷起浓重的腥甜之气,陆祁阳诧异的看着裂开的掌心,“居然连你们也反了?”
“我等皆受嚣奇门之恩,若还明哲保身何配正道二字,二十四小盟今日愿倾全派之力,助嚣奇门主铲除天下令!”话毕转身,抱拳一拜,“姜门主,廖某惭愧,之前因怕累及家人,祸及门派迟迟不敢参进,后听闻九派掌门以年迈之躯赶赴乐安更觉汗颜。今次率众驰援,恳请姜门主不计前嫌,原谅廖某之前之过。”
姜梨想说廖掌门不必如此,刚欲将人扶起就听身后九个老头发了难。
“他说谁是年迈之躯?”
“好像是我们。”
“他自己头发不也白了吗?”
“谁说不是呢,我瞅着你比他硬实多了,你是我们里面最年轻的。”
老头儿们越说越来劲,一把拉过廖呈到一边理论,陆祁阳眼中困惑更深,这都是些什么乌合之众。他不懂他们欣然赴死的义,更不理解固执信守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姜梨今日脸上笑容极多,既没想过这场决战这么热闹,也没想过自己会以如此轻快的心情面对。她说陆祁阳,“这就是江湖。”
“什么意思。”
“就是一群在你眼中看似很傻,心里比谁都热的人聚在一起的世界。他们生在广阔天地,怀揣赤诚真心,不畏强权,以义为本。这就是侠之风骨。”
“那就让这风骨在我手中消失吧,我不喜欢,杀了一批再养一批,总不会都是傻子。”
“我不会让你如愿。”
“那就想办法杀了我。”
陆祁阳再次起手。
姜梨紧了紧窄袖上的绑带,手中鬼刃已横刀飞转过去,身体随后冲进,速如林间猎豹,直面对敌!
等在马车上的付瑶忽然听见一声振山动地的轰鸣,姜梨的人没追上来,最后一波百姓已经顺利上车,一切似乎都在计划中,唯独没有嚣奇门的人现身。她掀开车帘看向声音方向,折玉听风脸色惧是一变。
“是乐安!”
“莫不是打起来了?”付瑶钻出马车,第一反应就是立即回去,车前忽然冲出三十名南户刺客。原来姜梨的人不是没跟来,而是专留了一批人马暗中护送。
一人抱拳上前,“付姑娘,门主有吩咐,让您向南走,不要回头。”
“什么叫不要回头?城里到底怎么回事,百世堂的人不是昏倒了吗,为什么她会跟人交手。”付瑶注视着护送他们的刺客,迅速想到一个可能,气得咬牙,“是天下令的人来了,她一早就知道他会来是不是?!”
她瞒着她,就是怕她留下来跟她一起送死。她跟付锦衾一个两个都想着送她离开,她就那么不配跟他们一起死吗?
“门主说,您活着,付阁主就有希望,而且您身上带有琼驽鼎,不宜折返。”
“让开!”
姜梨待付瑶是这般,付瑶待姜梨怎会藏私。她厌过她,恨过她,可关键时刻的乐安,只有她们两个相依为命,她救她出鬼市,送她出城。付瑶不是一个能冷静行事的人,她讲义,重情,眼下便是有刀山火海她也要去!
姜梨偏又算准了这一点。
南户刺客交出手中长剑,“门主有令,付姑娘若执意回城,便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严既白不知喝了几杯龙泉陈酿,他酒量极佳,饮酒如茶,面前佳肴没少动,并未糟践那个赊账请客的小门主的好意。口福居的蜡烛早在对方离开后便换了新蜡。
凭栏而望,战况极是惨烈,那个不服输的丫头已经遍体鳞伤,他看着她趴下,起来,再趴下,再起来。
无上之境不愧是武境之最,众派联手都无奈何。五刺客均已力竭,各派势力尸骨成堆。而在陆祁阳眼中,众人皆是配菜,唯有姜梨是他心头大患。她实在是个棘手的小东西,几次三番坏他好事,可他今次杀她又比往日更加不易。
武学有高下,心气儿却长在骨子里,她硬得很。
如今打架也聪明多了,很少直面他的掌风。她变得不再将自己绷那么紧,不再一心赌上所有,她是有张有弛的,从顺力到爆发,她伤得很重,可她又能忍又不知道什么叫怕。
这次反倒是陆祁阳打急了性子,她总也不死,他何时能追到付锦衾。
又十招后,陆祁阳改变了打法,开始急攻急进,姜梨避无可避,鹞身翻向陆祁阳身后,而他恰也算准了这一步,反手一击,直冲姜梨面门!
“姜门主!”
“闺女!”
关键时刻,精疲力尽的九派顶了上去,他们抵身扛下这一式。这是他们最后的气力,明知以指绕沸,仍然没有半分迟疑。
长风掀起花白发丝,布满沟壑的脸上裂出七孔血痕。
严既白眼中生出几分钦佩,以命相授,这几个人来了就没打算活着走。
一招接下,九派筋骨尽散,王常与看向急速奔来的姜梨,“我们老哥几个只能送到这儿了。”
两代恩怨十年悔,他弥补不了一个孩子颠沛流离的十年,更换不回她的一宗亲人。他能弥补的太少,唯一能办到的,便是竭尽全力的陪她复仇。
他当然也恨陆祁,可恨和助相比,竟然是助字占了上风。他发现他只想让姜梨赢,想让这世间正道公理赢。可这时又不大这么想了,他在弥留之际,小小声的说,“实在打不过就跑吧。”
他舍不得这孩子死。
身后九派弟子恸声惊呼,立誓要杀陆祁阳。
众弟子举剑冲杀,还未至近前便被姜梨划开的一道剑气击飞。薄烟之下,姜梨执剑侧首,吩咐门下五刺客。
“带九派的人走。”
“少主!”五刺客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要给九派留根。
“君以赤诚待我,我必以赤诚报之。这姜梨还真是... ...”
严既白失笑摇头,这江湖待她并不好,浴血十年,居然仍有力气去接纳善意。
不简单呐。
他轻叹。
楼下五刺客还在与她僵持,姜梨唤了声严辞唳。
这老小子是个明白人,知道她要保的不止是九派,还有跟她出生入死的五人。九派要留根,雾宗更要留根,严辞唳二话不说,直接将一干人等推出城外。
他挡在城门楼前,告诉他们,“我和流素会留下,姜梨这边有我们,你们带九派北行,于玉川一带汇合,别让那几个老的白死。”
他给他们吃定心丸,自己不走,让他们北行。又留下汇合地点,这便是希望。
五刺客仍旧不肯,严辞唳指了指被焦与搭在肩膀上的裴宿酒,和重伤昏迷的廖词封、沈鹊疑。
“我没儿子,这几个都是我亲手带大的,她方才拼命去救,就是知道这三个对我而言跟你们在她心里一样重。我这人不爱说废话,大人打架,小孩儿回家,总得留下一脉下去延续传承。”
严辞唳继续劝导五刺客,“再看看你们身上的伤,再留下也是拖累,方才姜梨为救平灵险些断去半掌,你们在她会分神。”
他将利害分析得条条是道,平灵等人无法反驳,而于严辞唳自己而言,生死已经不再重要,只想酣畅淋漓地打完这一仗。
身后追兵已至,严辞唳看了看身边的流素。
“我没让你走,你怪不怪我?”
“你是怕我打你吧?”流素不客气道。他一共抛弃过她两次,一次是大婚前夜跑去练邪功,一次是带着一张再也长不开的脸跑到她家里跟她退婚。他每次想的都是不连累,每次都把自己认为最好的结局留给她,其实心里真不明白吗?她真正想要的就是两人一直在一起。
她不在意他变成什么样子,当然也不介意适当教育一番。
旁人只知叶家姑娘惨遭抛弃,并不知道那作死的未婚夫被她在后院打得半死。
“我只是舍不得还手。”严辞唳皱眉,仍是有一点要面子,不过这次的嘴却不似往日那般硬,他说咱们夫妻生同衾死同穴,“我这辈子欠你一身凤冠霞帔,若有来世,一定铸金做冠,叠玉成帘,明珠做坠,上门求娶。”
流素绕着指间银线,说别说那些丧气话,“你这辈子造孽太多,下辈子不一定有钱,尽量这辈子准备这些事儿吧。”
严辞唳愣了愣,“这意思,下辈子不愿意跟我了?”
“我只过当下,你以为自己多招人喜欢的东西,这辈子没完下辈子还念着。”
严辞唳声音有些闷,“下辈子我可以长大。”
可以跟你一起变老。
流素说,“我不介意,你也不用嫌弃自己童颜不老。”
严辞唳说我没嫌弃。
“那就是嫌弃我老?!”
流素忽然吼了一嗓子,他“变小”以后死活不娶,她心里真没有怨吗?
严辞唳吓得一哆嗦,“你刚才听见我说话了吗?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我还羡慕你能变老呢,我现在这个鬼样子,我,你觉得一个男人长不高心里很快乐吗?潘金莲为什么选西门庆不选武大郎。”
严辞唳边比划边说,流素脚下不停,嘴角的笑意也是越来越深。
再说城内这边,九派死后便是姜梨一人对敌。两人打得昏天暗地,看得元亨通一阵咂舌。他说这怕是要不行了,“姜梨气力将尽,陆祁阳再下几掌怕就要撑不住了。”
严既白脸上却无焦急之色,“陆祁阳武功虽然不弱,但是不擅用人心,今日就要吃没有忠诚良将的亏。”
元亨通没听懂,不过严既白的话下一步就应验了。
三大派忽然带人冲进乐安,薛行意三人原本辅佐在陆祁阳身侧,虚式一掌分明是对姜梨而来,看到三人之后中途立即转道,直奔陆祁阳而去。三大派掌门趁势加入,另有拾恍山三位携手相助,战局一瞬逆转。
“您早知道他们会来?”元亨通惊讶道。此刻倒是回归到最初的布局了,可惜消耗太大,若是没有鬼市那一场,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我只是知道江怀序一定会找到薛琢。”严既白说。
付锦衾对此下过死令,江怀序和他都看到了那封信。
这也是严既白之前说的,付锦衾为姜梨铺的路。
他当时应该以为自己会死在雁北山,可他心里放不下姜梨,知道她势必会找陆祁阳报仇。于是让孙夺放消息给江怀序,让他带人搜寻薛琢下落。这局棋,只要薛行意敢战,三大派并大青龙那几个就一定会出手。他要给她留一个生机,留一个有可能会活下来的机会。
三大派是薛行意是否动手的信号,他们来了,便是向薛行意证明亲眼见到了薛琢。薛行意有了底气,自然不肯再受制于陆祁阳。而姜梨在看到三大派的人赶到时,便已意识到了这一点。
严既白看到她肩膀在轻震,因是背对,严既白并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只觉她似是在笑,又似有泪,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把脸,她抓起地上的鬼刃,再次冲了上去。
“这世间之爱,真是叫人又羡又惊。”
严既白垂眸饮下一口陈酿,辛辣入喉,竟似有些熏了。
六大派齐手合攻,终于破了陆祁阳的“不死金身”,可这邪功另有一样反噬之力。
最后一个杀死陆祁阳的人,无论以什么方式结束他的生命,都会承受更大的反击。
以命换命,这就是此邪功的狠决之处。
六派掌门反而不敢再拼,姜梨不知其中症结,已将九剑合并,六大派并薛行意三人合力控住陆祁阳,分明是要她做出牺牲。
严既白冷淡道,“这世上有为公道正义而来的义士,就有明哲保身的小人。”
一击未中,陆祁阳挣开了。
九人倒是齐心协力得很,再次控制住陆祁阳。
天下令主死后必定会有新主上任,他们有的想改朝换代,有的想自己争权,事后如何明争暗斗终究都是后话,此刻只想立即拔除陆祁阳。
这个目标只差最后一步,三大派的人表现地比任何时刻都急切。
“你倒是快点儿啊!”冯时蕴急吼,明知姜梨是强弩之末,非要她拼力用出九剑。
“你没看见我没劲儿了?连个人都制不住!”姜梨吼回去,从来嘴上不吃亏。
“这人可是陆祁阳!”翟四斤差点气死。
姜梨咬牙再攻,再次被掌风挣开。陆祁阳发了狂,一时之间天云变换,悍气如雷。姜梨站得最远,他们默认让她送死,自然要给她最后一击的冲力。
严既白看着她爬起来,曲眼,上了年纪似的背着手攥着剑,看似焦躁寻找角度,实际步履——似有几分悠闲?
严既白眼中生出笑意。
之前还以为她会傻到为他们做刀,此刻才明白,她不是攻不上去,而是逼这九个老东西出全力。
她给他们出主意,“下牵气引啊!”
牵气引是以自身内力为锁,牵制对方的一种功力,这种气引一旦冲入对方体内便不可再收回,直至对方彻底身死。
九道内力为锁,纵使天人也难再有还手之力。
段无言犹豫不肯出招,其他几个也自踟蹰,姜梨不紧不慢转着鬼刃,她有得是耐性,就是不知道他们耗不耗得起。
“还等什么?现今都到这一步了,陆祁阳不死,我们还有活路吗?”薛行意带头喊了一句,率先使出气引,其余几人虽有顾虑,还是跟了上去。他们不肯自己杀,就只能做这缚人的锁,这是此刻必须做出的交换。
陆祁阳身体同时冲入九道气引,姜梨舔出一笑,终于提剑在手。
陆祁阳竟在这时也笑了,九人在他二人脸上看了一来回,忽然生出慌乱。
冯时蕴问陆祁阳,“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拼尽全力摆脱我,却还是要给我陪葬!”
“什么意思?”九人一怔。
“谁知道他什么意思。”姜梨以指控剑,红唇微勾,骤然抬起的狼目尽是狠厉之色。
严既白看到姜梨并剑开合生九影于死门,每一剑都有相应的去处和方向。九人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
“你要杀我们?!”
十年前的三十六派,便是在这几个人的引领下杀上来的。杀死她恩师丘月集的是薛行意并冯时蕴等人,她此生都不会忘记他们的脸,更不会忘记师父力战而竭的背影。
“冤有头债有主,我还生怕凑不齐你们九个。想要我为你们做刀,就先用你们的血喂我雾宗亡魂。”
“姜门主!”薛行意急道,“薛某当初屠上雾宗乃是被逼无奈,陆祁阳以我独女要挟,若非没有选择,如何愿意造下杀孽。”
“是啊姜梨,我们都是被他胁迫的!”
千气引不可收回,九人抽身不得,此时撤掌不易于自断心脉。
“可惜我不认识薛琢,只认识我无辜枉死的雾渺宗,你们助纣为虐,以他人之命供养自身。今日若非听到薛琢下落,你薛行意会来吗?三派会来吗?还有大青龙寺这几位。”姜梨冷然一笑,“我太师父尸首上共有六道剑伤,那自称从未参与过的拾荒山三门,一直蛰伏在盘龙密道附近。我派中珍宝被你们摘了个干净,一座雾生九方得力!”她抬剑九影,“你们享受了十年,也该付出代价了!”
“姜梨!”段无言急切安抚,“你手中只有九剑,我们死不足惜,那陆祁阳呢?你就肯轻易放过他?他才是始作俑者,才是你雾渺宗最大的仇人!”
姜梨笑了,这次她问的是陆祁阳,“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
陆祁阳依旧没有多大喜怒,“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做不值。”
九影并非只有九剑,另有一式屠生剑指以自身内力而生,她从未算漏过他!
“值不值的,我自己愿意就行。”
“纵使有这九人内力,也难抵消最后一击。”陆祁阳在劝她。姜梨在他脸上看到了隐隐的怕,他是早断了“七情”的人,若是连脸上都有了情绪,心里定然更深。
她说你无情无爱,“我从未想过你会为当年之事忏悔,如今看到你不想死,我心里便畅快了。我不要你悔,我要的就是你不甘不愿的赴死!”
姜梨说对了,陆祁阳从未后悔过任何一个决定,可他不甘赴死,不愿在这时结束一切。他耗费了近四十年去筹谋一个计划,为了报仇,他放弃喜怒,抛却人性,心里无爱,连恨的感觉都是极淡。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了。他像一块木讷的石头,机械地布局,只为炸毁龙脉。
可是他与姜梨不同,他得不到解脱,穷尽一生也没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在神功得成之后第一次感受到浓烈的愤怒和恐惧。他对薛行意等人狂吼,想要挣开气引,可是那些人撤气是死不撤亦是死,更加不知如何抉择。他想对姜梨说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愿意忏悔,向整个雾渺宗忏悔,可惜剑指已至,姜梨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怎会忘了呢,她根本不需要他的悔,这世间自从没有雾生开始,便不仅仅是一个悔字就能结束。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因果轮回,便是善恶之报。
“二爷,您算得真准,最后还真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元亨通尽字还未出口,就见严既白破窗而出。
九剑穿心,屠生剑指以气生剑,姜梨压紧指剑,使其穿胸而过,陆祁阳被姜梨一指震碎心脉,反噬而来的是更为猛烈的撼岳之力。回弹而来的气浪更是汹涌,姜梨不受控制地向后滑退,在将要被碾碎之时,有人将她揽进怀中,起掌迎上反噬之力,两道气力相抵,撞出更为猛烈的一片飞尘。
一盏茶后。
姜梨于恍惚中错愕的睁开眼,没想到自己还能缓上一口气。面前是身铅白氅衣,胸前已经阴出一片血痕,他替她承接了半成反噬之力。
她大致知道对方是谁,可她懒于细究,没问他你为何会醒,也没问对方为何救她。坐在地上缓了点力气,她使力一扑,直接把人推到一边去了。
严既白跌坐在地,难得生出错愕之色。
他救了她,却仿佛碍了她的眼,他看见她抻长脖子看向对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在看那几个人死没死。
她有双极深的黑瞳,一旦瞪圆了就很像某种觅食的山兽,她挺着上半身观察对面,那是她要扒皮食肉的猎物,现在正是收获时刻。她拖着半死之躯开始往对面爬,挨个探了一遍鼻息。陆祁阳她探了两次,不知是觉得不解气,还是预防对方没死,她抓着他的脑袋重重往地上一摔。血铺了一地,再探鼻息,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活。
再然后,剩下九个各摔一次,大概还骂了一些脏话。
严二爷由于首次遇到这种不懂感恩的凶兽,半晌没有动作。
不过她的力气终是耗尽了,严既白看到她摇摇欲坠地站起来,环顾满城尸首,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一个方向。
他理着身上的衣服起身,明知故问,“找什么呢?”
“付锦衾。”
面前的女人眼神分明已经涣散,却还撑着力气在眼里攥着一束光。
他说,“他不在,被你亲手送走了。”
她点点头说挺好,“这里多脏,他最爱干净。”
“你要去哪儿?”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他来。”
严既白看着她走向一处商铺门口,铺上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付记。
她想坐下来等他,可惜才刚弯身便吐出一口稠血。她抬起袖子想要擦干,很快整只袖子都洇透了,她变得生气,甚至暴躁,倔强地让自己坐下。那个动作她做的极缓,像一个迟暮的,行将就木的老人。她将双腿并在胸前,那是个极乖的姿势,她说过这一战不死就嫁他,说过报仇之后便去过自己的人生。
我撑着不死,你快些回来。
她这么想便这么做,只是身体不给她做主。
严既白在姜梨栽倒之前护住了这人。
鸦青天色里飞出一道浅淡云霞,应是要破晓了,可惜堆云遮日,短短一瞬,便掩下了所有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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