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冬,春城医院。
“医生,配型结果怎么样?”
主治医生四十来岁,戴着眼睛,皱眉训道:“你们家属也太不负责任了,我让你们找直系亲属过来做配型,这位王梅是王晓东先生的什么人?
从检查报告上看,她和病人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嘛!”
病床上,王晓东当即就是一愣。
问道:“医生你怎么能胡说呢,这是我女儿,怎么就没有血缘关系了!”
主治医师微微皱眉,心说难道是检查报告出了问题?
不可能啊!
“医生,我们出去说吧。”
王晓东的爱人,王梅的母亲,同样年过五旬却保养得宜的甘红发话了。
她是资深律师,一说话就好像在法庭上一样气势逼人。
窝囊了一辈子的王晓东却怒吼道:“什么外面说,就在这里说!你说,什么叫我和我闺女没血缘关系?”
这态度,医生也有些不高兴。
直接嘲讽地笑道:“这位先生,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你的爱人,而不是问我。如果有需要,我们医院还可以做亲子鉴定!”
说完,医生转身就走了。
离得远了,还能听见小护士在低声笑道:“妈呀,养了几十年的姑娘,结果发现是别人的种,啧啧啧。”
王晓东拿起检查报告,只浑身颤抖。
他瞪着眼睛,强忍着怒火:“孩子是不是我的?”
屋里的人很多,甘红的爸妈弟弟弟妹,还有王梅的公公婆婆都在。
甘红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
“王梅不是你的孩子,她应该叫汤梅,是我在美国时和汤文博的孩子。”甘红平静地说道。
啪!
这么多年从没敢动甘红一根手指的王晓东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甘红脸上。
“靠,敢打我姐,活拧了吧你是!”
甘红的弟弟,今年四十多岁的甘蒙一脚踹在王晓东肚子上。
他长得人高马大的,是安城有名的街溜子,借着他爸的钱,在安城开了两家KTV和一家洗浴中心。
这一脚可不轻,把王晓东踹倒在地,一口气没倒上来。
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指着甘红嘴唇剧烈地蠕动却说不出话来。
甘红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面露痛苦的王晓东,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眼神没有丝毫爱意,只有嫌弃。
就像这几十年一样。
“美国的生活成本太高了,我们两个公费留学生根本无力负担一个孩子,虽然我很想在美国就把她生下来,这样她一出生就能有美国国籍。”
“但是没办法,我如果把孩子生下来汤文博就要和我分手,我只好趁着假期回国来找你。”
“我本来没想但耽误你太久的,想着把孩子生出来上个户口,然后就扔给你,我继续回美国读书。将来学成归来有经济能力了,再把孩子从你身边拿走。”
“但汤文博花花惯了,我回国待产这段时间汤文博和一个美国妞搞到了一起。我当时很生气,很想把孩子打掉,但医生说孩子已经七个月了,做手术危险很高。”
“我转念一想,只要有这个孩子在,我和汤文博就断不了联系,所以就生下来了。再不济,还有你兜底呢。”
王晓东强撑着说出一句话:“当年你公费去美国留学的名额,还是我让给你的!你对得起我么!”
甘蒙在一旁不耐烦道:“王晓东,你可够了啊!就这么一个破事儿你反反复复都说了几十年了,有意思没意思!”
“姐,我看干脆,你直接和汤哥好了得了!有他罩着我,我能把场子开到春城来!”
甘蒙转身旁若无人地对甘红说道。
甘红表情颇为复杂地朝王晓东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王晓东,我还是得谢谢你,谢谢你当初把留学名额让给我。”
“我本来想着一辈子守住这个秘密,让这个孩子她就是你的,可惜...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王晓东闻言,只觉得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剧烈的耳鸣声渐渐将他吞噬。
他气急攻心,本就堵了两条半的心动脉再也无法承受他心脏剧烈的跳动,心口一阵剧痛之后,整个人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姐,他,他不会死了吧?”
甘蒙有些慌张地说道,旁边甘父和甘母也开始教训自己的儿子,说闹出人命来看他怎么办!
甘红却冷静地上前探了探王晓东的呼吸,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说道:“他本来就有心梗,和你有什么关系,赶紧叫医生,不然就真成谋杀了!”
“甘蒙拍视频,万一你姐夫救不回来,将来好拿视频去找保险理赔。”
原来自从得知王晓东家有遗传高血压,而王晓东又一直说心脏不舒服后,在检查出具病历之前,甘红就给王晓东上了大额保险...
这边被老两口教训的甘蒙还抽空朝自己姐姐竖起一根大拇指,心说不愧是学法律的...
而甘蒙在甘红的示意下,已经拿出了手机,打开了摄像功能。
……
不知过了多久,王晓东悠悠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红脸蛋的小姑娘,约莫十来岁的样子。
见王晓东醒了,小姑娘先是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略略略’地做了个鬼脸,然后朝屋外喊道:“妈,我哥醒了!”
一个四十多岁戴着头巾的女人走了进来,她肤色略黑,粗手粗脚,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
“醒了?醒了就赶紧起来洗脸刷牙,然后跟我去街里。”女人直接说道。
王晓东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一声妈脱口而出。
“咋的?昨晚上喝点马尿连你妈都不认识了?王老二我说你长能耐了,大学还没毕业,敢喝酒了!”
“赶明儿喝得和你爸似的,你看人家甘红还要不要你!”
这时一脸老实憨厚外号王老蔫的东爸拎着两个菜筐走了进来,说道:“他妈,东西都准备好了,咱们啥时候走?”
东妈一指炕上的王晓东说道:“等你儿子洗把脸咱们就走。”
小姑娘看着王晓东呵呵直乐,王晓东看着周围的环境摆设,再看看自己的衣服,有些傻眼。
红砖地,大火炕,炕稍还摆着一个红色的大柜子,顶上整齐地叠放着几条花花绿绿的被褥。
家里从内到外只有一个录音机和棚顶的灯泡算是电器,连个最起码的黑白电视都没有!
再看看自己身上,红色针织毛衣配红色带花大棉裤,明显是东妈出品。
王晓东现在才弄明白,自己这是穿越了,穿越回了1990年初,自己大四即将毕业的时候。
“别磨蹭了,赶紧起来,别让人家甘红家等着急了!”
东妈见儿子发愣,又训了一声。
王晓东记得,今天是甘红邀请自己和爸妈去她家里做客,东爸东妈还以为俩孩子就要毕业了,对方想谈谈俩孩子的婚事,心里还美滋滋的。
只有王晓东清楚,对方这顿饭要干什么!
王晓东家住在安城乡下,离安城街里十几里地。
这年月没有城乡客车,一家三口只能靠两条腿走过去。
东爸身上还扛着扁担,两边的筐里分别装着一只收拾干净的鸡,一大块猪肉,几十鸡蛋,还有一些东妈自己种的地瓜,头天晚上特意挑出来的品相好的装了一筐。
王晓东知道,就这一堆东西送出去,今年家里过年就得少一半的荤腥。
但东爸东妈乐意,为了儿子能和甘红好,他们两个老的带两个小的遭点罪没什么。
王晓东和东爸各穿着一件军大衣,东妈穿着暗红色带印花面料的老棉袄。
王晓东要接过东爸肩上的扁担,东爸不让,王晓东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扁担夺了过来。
他二十二了,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东爸一米七的身高在他一米八的个头面前,更显得渺小和卑微。
十几里地的路,一家三口足足走了两个小时。
到了甘红家的时候,甘红刚好出门,见到王晓东笑道:“我在屋里就听见声音,想着是你们来了,就出来看看。”
“叔叔阿姨好,快进屋吧。你们来就来,路怪远的,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甘红嗔怪地看了王晓东一眼,王晓东面无表情。
他今天不想来,但就东爸东妈这个架势,明显不可能。
转念一想,来了也好。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