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出神了半晌。
她抽回思绪,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2点32分。她掀开被子下床,就看见毛绒绒的一团窝在她的拖鞋上。芝宝睡眼惺忪,扬起小脑袋冲她软软“喵”了一声,用爪子小小地推了推她的拖鞋,示意让她穿上。
黑夜漫长,小猫会担心主人是否安稳,所以总是会溜上楼看看她。
林浅弯下腰摸了摸它的脑袋,穿好拖鞋走出卧室。原本想下楼喝点水,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看见芝宝跑到对面书房门口,正在扒拉那扇黑色的铝合金门。
一跃而起。
一双小爪子勾住门把手,利索地将门打开了。
一溜烟就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这个点傅聿川应该睡了,想到这里,林浅更改了方向。她没下楼,而是去了对面的书房,学着芝宝进门的样子,轻声推开一条足够她溜进去的门缝,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子。
他的确睡了。
房间里的照明灯已经熄灭。
办公的区域亮着两盏微亮的射灯,借着灯光,林浅看见他桌上摆放工整的各种文件,笔筒里躺着傅阳从前送他的那支虽不名贵却心意满满的钢笔。
哎。
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东西。
一个很可爱的陶瓷熊,很可爱,与他这间黑白冷色调的屋子格格不入。林浅走了过去,拾起桌上的陶瓷熊,端详了数眼,便记得它的出处了。
是去年。
她在等南爷爷来接她离开京城的过程中,去了IFS商场闲逛。她进了那家亲子用品店铺,看见了一家三口的陶瓷摆件,一只小狗,一只白兔子和一只大熊。她当时只买了前面两个,没要那只熊。
她舍弃的陶瓷熊被傅聿川买回来了?
亦或是说,当天她在IFS的时候,他也在,他一直跟着她。就像她在青城那一年,无数个瞬间感觉到他在不远处。半年前她的癌症忽然恶化的时候,古医生建议中西医结合一起治疗,让人去找适配的骨髓干细胞。
这个建议提出的第三天,她偶然间听见医生与南爷爷谈话,院方说已经找到了适配的骨髓,是个活人,对方答应只要钱给到位,她需要手术的时候就立马捐赠。南爷爷感谢医生,院方说是傅总那边提供的。
好在她顺利度过了恶化期。
身体无恙。
目前按时吃着古医生配的中药,精神还不错,没有不适感。怕就怕二次恶化,古医生说她的癌细胞主要集中在骨软组织,俗称骨癌。她的病比一般的癌症来得蹊跷又会出现很多突发症状,比如第一次恶化就很令人意外,没有半点征兆。
这话说到这个份上林浅也明白了背后的道理。
明天与意外。
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若是后者先到,她也许就没有明天了。也就是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她堵在喉咙上那口闷气,不甘心不愿先低头,即便猜到傅聿川将他们全部送走的原因,也不想跟他和好。就算知道他经常在远处看她,也不想给他半个眼神。
就是怄气。
你不是说对我没有男女之情,只有丈夫对妻子的责任吗?那我也不给你好脸色,我就算单身一辈子,也不会跟你重修旧好。
直至病情恶化。
林浅忽然觉得这些小摩擦、小赌小气都不是大事了。但她还是有着骄傲,想着回到京城,一定要傅聿川先低头,他欠她一个道歉。他的服软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些,按照她了解的他那孤僻少言的性格,想让他说句心里话比登天还难。
可是。
在姻缘寺赏花那天,他破天荒给她发了信息。
再怎么隐忍克制,人还是会臣服于自己内心深处的念想。
林浅回过神,她捏了捏手里这只被她故意扔下的陶瓷大熊,握在手里好一会儿,才把东西放回原位。她侧眸,看见他众多文件里夹着一本独特的相册,林浅拿了起来。翻开第一页,就看见那些曾经被她定义为废片,让他拿去扔掉的拍立得相片。
是在榕城海棠树下拍摄的。
那次是他第一次给女孩子拍照,毫无技巧,什么都不会。她让他扔了,他嘴上应着,实则都保留了下来,还放在书房里。
林浅继续往后翻。
是他们一行人去新疆旅游拍的照片,好多她都没见过,比方说她提着裙摆赤脚玩水,不小心滑了一跤摔在石头上,怕被人笑话,立马爬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还有她在草原上捡蘑菇,有个菇子比她头还大,她握着蘑菇柄端,将开了伞的菇子举在头顶,你看我像不像童话故事书里下雨的时候,躲在蘑菇底下躲雨的小动物?傅聿川当时听着她的话,认真点头,他说像。
再往后翻就是日常生活照了。
有她在梨园花房修剪玫瑰花的照片,有她在人工湖看住家的司机王叔钓鱼,钓到一条十几斤大的鲶鱼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忙不停地去帮忙拿大网兜的照片,还有她不知道何时去的傅氏大厦,在他办公室睡沙发睡着了,平板砸到脸的照片……
各种各样的意外丑照。
他什么时候拍的?
竟然还打印了出来,装成了相册。
林浅没再继续看,她把东西合好放回原位,绕过他的办公桌,往黑暗无光的卧室走去。这里面是完全没开灯,借着窗外莹白的月光,林浅才勉强看清周围的景象。芝宝趴在床头柜上,悬空的尾巴一摇一晃。
猫咪在夜里眼睛很亮。
林浅下意识朝它看了过去,就看见摆在床头的相框。离近了,她仔细看,才发现那是她和他在赛里木湖旁的双人合照。
林浅挪开视线。
将目光放到平躺在床上睡着的傅聿川身上。
他今晚睡得还挺沉,穿着家居服,闭着眼睛倒是很乖巧。林浅轻声在床边坐下,缓缓低下身子朝他靠近,五官长得是真好看,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他的睫毛很长,很少见男人有这么长的睫毛。
有点好奇。
想摸摸看。
林浅伸出手,葱白的指尖还未碰到他的睫毛,男人蓦地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他在下,她俯身在上,林浅莫名心虚,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傅聿川却先她一步有了动作。
他握住了她的手。
没有戴眼镜,少了平日里那份伪装,林浅清晰可见他眉宇间的温和,眼眸中的温软。他开口时声音也很轻柔,“风筝放完了吗?”
风筝?
林浅眉心拧起。
这一刻,刚醒来的傅聿川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立马松开她的手,坐起身的同时仔细注视着她,询问道:“是不是身上哪里疼?”
“不怎么疼。”
“刚回梨园睡不着吗?”
“没有。”林浅摇头,道:“喝中药的原因,睡得早,但是夜里总会醒几次。我本来想下楼喝水,看见芝宝开了你的房门溜了进来,我也就跟着进来看看。”
听到自己的名字。
坐在床头柜上的芝宝“喵”了一声。
床这边的两人不约而同偏头看过去,两双眼睛都看见了床头那装裱在相框里的合照。也是很凑巧,傅聿川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被芝宝踩了一脚,亮了屏,刺眼的屏幕壁纸赫然也是那张亲吻的合照。
林浅逗他:“原来对妻子负责,就是把跟妻子的照片当屏保?还打印出来用相框裱着。”
傅聿川没说话。
芝宝倒是“喵”了一声。
林浅瞥了眼这个皮囊好看的闷葫芦,起身抱住床头柜上的芝宝,离开了书房卧室,“芝宝,咱们去喝水,喝完水继续睡觉。明天早上吃什么呢?你吃三文鱼片,我吃阳春细面吧,至于你爸爸,饿死他怎么样?”
芝宝蹭她的手:“喵咪~”
望着女人身影消失在卧房门口,傅聿川久久没收回视线。冷白的月光落在男人侧脸,笼罩上一层阴影。他低下头,伸手捏了捏太阳穴。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夜里总是做梦,吃了安眠药也不管用,次次都梦到林浅。心理医师说是他白天忙,太过于压抑,大脑在下意识地拯救他,为他编织美梦。
他今晚梦见跟她一起放风筝。
所以在察觉到身边有人,睁开眼看见她那刻,傅聿川就把梦境与现实弄混了,下意识问了她一句风筝放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