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月明星稀,莹白的月光落入寂静的书房。
傅寒敲了几下门,倒了杯温水进来。走到傅聿川身旁,将水杯摆在他旁边。少年迟迟没走,傅聿川停下手里的工作,抬头看他,温声道:“怎么了?”
傅小寒抿了抿唇。
犹豫了半晌,垂在身前的双手不自觉地攥在一起,抠了抠手指头。他先是小小地抬起眼皮瞥了眼哥哥,随后才小声询问:“哥,你会让她一直住在家里吗?”
十岁的孩子就是孩童心性。
藏不住心思。
傅聿川洞悉他的想法,反问道:“你接受她了?”
“她好像没有那么讨人厌。”
“你挺喜欢她。”
傅聿川说的是陈述句,点中了少年的内心世界,傅小寒低了脑袋不说话,也没否认。过了几秒钟,他蓦地来了一句:“哥,你能和林浅结婚吗?我听衍哥说,领了结婚证成为夫妻的两个人会一辈子在一起。”
看得出来,这小子当真很喜欢林浅。
是依赖。
他脾气不好,性格暴躁,追根究底就是没有安全感。幼时被家人弃养,四处流浪,走到哪都被人欺负。林浅关心他疼爱他,他便收起身上的尖刺,犹如小兽般朝她靠近。跟在她屁股后头,好像有她在的地方就很暖和,阳光明媚。
“你得问问她的意见。”傅聿川说。
“我问过了!”听到这句话,傅寒喜上眉梢,冷傲的少年一改阴郁的面容,非常高兴:“她说会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她真这么说?”
“真的!亲口说的,我仔细听着呢。”
闻言。
傅聿川沉默了数秒钟。
再抬眸,视线里的傅寒已经不见了,出房门的背影都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随着大门关上,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被傅寒这样一打扰,傅聿川工作的节奏没了,几次试图重新投入工作,看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证券股市,脑海里却莫名浮现出林浅的模样。
今天下午在碎片大厦顶楼。
她在看彩虹,他注视着光影下扬着眉眼,笑容灿烂的她。她笑起来很漂亮,是他从未见过的美景。他看得有些走神,就是那短暂的失神,她踮脚吻了他一下。
如果说两人初次相见的雷雨夜,她吻他是意识不清,而他也紧跟着推开了她。那么下午在彩虹底下,双方都是清醒的,且他并没有要推开她的意思。说句不太礼貌的话,那一个瞬间,傅聿川有过好几次想主动回吻的想法。
“咚咚!”
敲门声令傅聿川从纷扰的思绪里抽出神。
他寻声抬头,视线里就那么巧地装入了他思绪里的女主角。林浅站在门口,张了一下嘴正打算说什么,见他投过来的目光停滞了那么两三秒钟,她定睛看了他数眼,朝他走近的同时故意开玩笑逗他:“是在想什么吗?这么入神?在想我。”
傅聿川剑眉兀地跳了几下。
年轻的他与曾经那个回了京城的他还是不一样的,如果是之前冷僻沉默的他,就会把情绪藏得很好,完全不给人察觉的机会。现在的他不同,没完全走进自闭城。
林浅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走到他身后,放慢动作弯下腰,凑到他耳旁说:“南先生来了家里,说是有事想找你谈谈,人正坐在客厅里。”
她话语声很轻。
温热的气息扑洒在他面颊和耳廓上。
傅聿川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家里的沐浴露都是一样的,她用的也是那款牛奶沐浴露,平时也没见她喷香水,但她身上总有一股让人闻起来很舒服的香味。
他低声应了句嗯。
起身的那一秒钟蓦地与她的脸撞到一起,彼此仅隔着几公分,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傅聿川故作镇定往旁侧挪了小半步,随后才缓缓站直身子,开口时又轻咳了两声,才说:“我去客厅见他,时间不早了你先休息。”
傅聿川离开了书房。
林浅注视着他仓促的背影,无声笑了笑。余光瞥到他的书桌,桌上摆着一个装饰品,回形针上别着一张合照,正是今天在中餐厅吃饭时,工作人员为他们三人拍摄的合影。
-
客厅里。
见傅聿川过来,南正荣起身礼貌示意。两人打了声招呼,傅聿川给他倒了杯水,南正荣接了过来,道:“聿川,大半夜的你好像有点上火。”
耳朵很红。
呼吸似乎也挺急促。
不太对劲呢。
傅聿川深吸了几口气,情绪稍稳后与他说正事:“南总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别这么客气。”南正荣觉得他这人就是太有礼貌了,处处彰显恭谨,如果能随意一点就好了。不过,若是能随意,那也就不是傅聿川了。
“我试了两次,把南氏分公司开来伦敦,两次都失败了。两年前你好心救了我父亲,又在我第三次开分公司的时候帮我做了一下经济策划,没有你,我这公司也没这么容易开起来。”
“美联银行的事我听说了,你现在成了最大股东,资本积累应该是足够了。之前我问过你一次,要不要换种方式回京城发展,你当时拒绝了我。现在我还是想再问一次,聿川,凭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回京城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
“花一二十年把公司发展起来,到时你最多也就三十几岁或者四十出头。何必那么着急,非要回傅家认祖归宗,去接傅氏集团的盘呢?”
傅聿川:“二十年太长了。”
南正荣不理解他的意思,皱眉道:“可是你现在还很年轻,而且新世纪的医疗技术发达,大家的平均寿命都在六七十岁,二十年哪里时间长了?”
太长了。
二十年对于傅聿川来说太长了。
母亲去世那晚开始,7岁的他无枝可依无处可去,硬着头皮走到现在十一个年头。每一天,每一个夜晚,他都不记得是怎么度过的。只要一想到傅君临会死在他手上,傅氏一族都会下地狱,他的心脏就重新跳动,也仿佛拥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他要做的。
就是在最短的时间达成这个目标,就算以自己为局,赌上他的一生都无所谓。他本来就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他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多余的。
这是傅聿川十几年来扎根在心底的想法。
就在这时,南正荣忽然又说了句:“我几分钟前来,给我开门的不是傅寒,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东方面孔女孩子。她是你的亲戚,还是傅寒的老师?”
提到林浅,傅聿川心底某处仿佛突然被什么刺了一下。
莫名的心软。
他说:“她是我雨天夜里救的一个无家可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