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此等关系,实则建立于利益基石之上。若无丰厚利益诱惑,仍愿常年累月前来朝贡者,方是真正臣服之藩属国!”
陆知白微微点头,说道:
“宗主国自当有宗主国的威严与风范。咱与他们既非血脉相连之至亲,亦非义结金兰之兄弟。
大国自是大国,小国便是小国。规矩是规矩,感情是感情,切不可混为一谈,不要在同一个场合谈。”
朱元璋眉头紧蹙许久,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咱并非不知晓这些利害关系,只是……若真如此行事,史书上将会如何记载,后世之人又会怎样评判咱?
不妨大气一些,对朝贡之时间、人数等严格限制便是了……”
陆知白忙道:“不会的,后世大家都觉着……”
话至此处,他戛然而止,差点说漏了。
朱元璋眯着双眸,问道:“觉着什么?”
陆知白回道:
“儿臣认为,后世之人亦会觉着这厚往薄来的朝贡贸易,委实有点亏,定会有更为妥善的解决办法。”
朱元璋轻轻哼了一声,说道:
“咱知晓你心中真正所求,并非这朝贡之事,而是想开海禁!”
明朝之对外贸易,大抵有两种形式,其一是朝贡贸易,其二是民间贸易。
现今,实行海禁之策,严禁民间贸易,唯有官方朝贡贸易,可谓垄断。
改变朝贡贸易的模式,极有可能是在为民间贸易探路。
陆知白心一横,暗自思忖,今日已然谈及此处,不妨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于是他拱手行礼,恭敬道:
“既然陛下提及,儿臣愿舍弃倭国矿产之分成,换一个建言开海禁的机会。”
朱元璋侧目斜睨了他一眼,面容之上毫无波澜,淡淡地说:
“并非只有咱实行海禁,宋朝海外贸易那般昌盛繁荣,亦曾推行过海禁之策。元朝亦是如此。你可知咱为何要海禁吗?”
陆知白沉思片刻,继而徐徐说道:
“父皇,儿臣以为,这海禁之策,主要还是为了防范倭寇。至于贸易之事,相较而言,倒是其次。”
大明现今于朝贡贸易之中,所得委实有限,有些时候,还需倒贴银钱。
哪怕从大明整体历史看,朝贡贸易也没赚多少。
所以宋朝海禁,是为了官方贸易,但大明更多的是为了防倭寇。
朱元璋微微颔首,神色凝重:
“所言不差。其一,确是因那倭寇屡屡犯境。
然咱且与你实言相告,尚有另一缘故……
咱心忧不法逆贼,妄图于海上构建据点,甚者建立起一方小国。
这般海盗势力,一旦成势,其危害或许更甚于倭寇!”
言至此处,他眉头紧蹙,仿若想起往昔旧事,缓缓道来:
“咱昔日诸多对头,那方国珍,便是自海盗发家而起;
张士诚,亦涉足海上营生,买卖往来不断;
还有陈友谅,生于渔家,自幼熟谙水性,其水师战力颇为强盛。
想当年,鄱阳湖一役,若他未战死,恐也会如张士诚、方国珍残部一般,遁逃海上,隐匿踪迹,以待时机!
咱犹记浙江之兰秀山,昔日便曾有数千海寇聚众叛乱,其势汹汹,几欲撼动沿海安宁,幸得咱之大军及时镇压,方得平息。此乃前车之鉴,咱不可不防!”
朱元璋紧锁眉头,目光灼灼地望向陆知白:
“一旦放开海禁,粮食、铁器、人口,岂不是皆能肆意转运至海上?无疑会极大地助长那些反贼的势力!
倭寇远渡重洋而来,其路途尚远;然东南众岛,与沿海可谓近在咫尺。
若东南海寇日日侵扰,沿海百姓苦不堪言,田园荒芜,此等局面,咱心何安?又岂能坐视不理?”
朱标在旁,听闻此言,亦是眉头深锁,面色凝重。
这海禁之事的沉重与复杂,仅次于关乎国本的迁都之议。
陆知白见朱元璋心意坚决,但他仍不放弃,拱手说道:
“父皇所言,句句在理。海上反贼聚众滋事,确然是一大隐患。
然儿臣以为,治水之道,堵不如疏!
此中道理,便如同那手中所握之沙,若一味强握,沙子反倒漏得越快。
另外,大势所趋,不可逆之。观未来世界,大航海乃是潮流,浩浩荡荡,势不可挡……”
陆知白稍作停顿,整理思绪,又道:
“父皇,若开海禁,其利有三。
其一,沿海渔民得以重操旧业,有了营生之路,便可安心生活,不再流离失所,甚至铤而走险;
其二,民间贸易若得放开,官府便可顺势施行新税法,严格监管征税。
儿臣料想,那商税数目,定会让父皇大为惊喜;
其三,海禁放开之后,朝廷可设立专门机构予以监管,如此一来,反倒更利于查禁走私,使那不法之徒无处遁形……”
朱元璋静听其言,脸上却未见丝毫动容之色,待陆知白话音落下,当即反驳:
“你莫要想得太过简单。放开海禁,走私之事难道便会销声匿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