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皇帝走出陈贵妃的宫殿后,那张本就深沉的脸,变得更加阴郁。
月光下,皮肤白得像一片冷冰冰的雪。
陈贵妃的生父荣国公陈才之,好大喜功,老谋深算,早就该死了。
只是苦于找不到方法,若陈贵妃谋害嫡公主的罪名成立.......那整个荣国公一派就跟着倒台了。
十几年,终于扳倒这老匹夫了。
魏昭皇帝眸中稍瞬即逝一抹笑意,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迎着夜色,慢慢走回了御书房。
——
另一边,魏修楚悄悄来到了熙月殿外层。
纵使熙月殿作为皇宫禁地,把守重重,魏修楚还是成功在手下的掩护下来到了此处。
虽然他已经十几年没有经营自己的势力网,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早些年的残余势力还是不容小觑。
熙月殿外是一条废弃的宫道,风吹过,发出恐怖诡异的呜咽声,几只乌鸦从魏修楚头顶低飞而过,暗红的双眼像一对红宝石。
“王爷,还要往前走吗?只需拐过这条宫道,便可以到达熙月殿门口。”
魏修楚摇头,轻轻闭上了双眼。
“你听。”
这太监不解,跟着闭上了眼睛,却什么也没听到。
魏修楚却勾唇,笑得落寞,“我想知道的事情,大概已经知道了。我自己回去,你走吧。”
太监点头,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若王爷还有用到小人的地方,请一定要说。”
魏修楚自己推着轮椅,慢慢往回走。
高高的朱墙下,背影孤单而寂寥。
他自小习武,五感超于常人。
刚刚隔着一道宫墙,他听到了兵刃之声。
十五岁便上战场,这种声音他最熟悉不过,光听声音和脚步他就能知道有多少人,手持的什么兵器,穿的什么盔甲,规格几何,哪种兵种.......
熙月殿外层的士兵是普通的宫廷护卫。
而里面就不一样了。
正经的皇家黑甲卫,约莫五六百人,每个人都手持长枪,穿着精铁所制的盔甲,来回巡逻。
刚刚若是魏修楚在往前走但凡三步,只怕黑甲卫就会发现他。
魏修楚对黑甲卫十分了解。
无他,那些黑甲卫,可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
黑甲卫自小训练,个个精锐,以一敌百。
直属于皇帝,忠心耿耿,是历任魏昭皇帝的秘密暗卫。
只有拥有魏昭传国玉玺的人,才拥有对黑甲卫的支配权。
十九岁那年,先皇却瞒着一干大臣还有众多皇子,悄悄让魏修楚帮他调教黑甲卫。
魏修楚深知于礼不合,但挨不过先皇,只能帮着训练了几天,和他们培养了深厚的感情。
后来皇兄登基,魏修楚为了避嫌,便再也没有和他们接触过。
而今,已经十余载了。
魏修楚知道,即便他曾经是黑甲卫的领头,也不能改变黑甲卫忠心于帝国玉玺拥有者的事实。
若是现在的皇帝让黑甲卫杀了他,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绝不手下留情。
这就是魏昭的传统,皇室千年传承。
所以,皇帝为什么要派那么多人守着一个小小的熙月殿?
熙月殿,不就是一个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普通宫殿吗?
越是可疑,越有问题。
魏修楚在手下的掩护下回到了公主府。
这几日,他都一直守在魏玲珑身旁。
希望魏玲珑能再次清醒,跟他解释清楚。
他希望他只是听错了,希望他的猜测全都是错误的。
刚来到门口,魏修楚便敏锐的发现,殿内的宫人全都换了一批,不是之前那批。
他长眉皱起,“之前的宫人呢?”
一个瘦小的小太监垂着头向前,低声道:“回王爷。之前的宫人因为照顾公主不善,已经被陛下全部处死了。”
魏修楚眼神变冷,“全部?”
小太监语气害怕,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是啊。”
魏修楚立刻调转了轮椅方向,准备下台阶,“人在哪?”
“王爷不必替他们求情, 那批不听话的奴才已经按照陛下的吩咐全部处死了。”
远处走来一个大太监,手中拂尘一扫,行了个礼,调子拖得长长长的,“奴才见过王爷,那批奴才犯了大错,死不足惜,陛下知王爷心善,但不必为不这种下人求情。”
魏修楚勾唇,“是皇兄让你来的?”
大太监点了点头,“陛下记挂着王爷呢,就怕王爷心里不舒服。”
魏修楚语调平平,让人听不出喜怒,“怎会?皇兄的决定,向来是正确的。”
大太监谄媚一笑,“还有,王爷,公主的病太医说了需要静养,要不您隔几日隔几日的来看?陛下也是担心公主的病情........”
魏修楚黑眸沉沉,“本王懂了,明日便离宫,让公主安心养病。”
大太监露出如释重负的笑,语气轻快,“好嘞,奴才这就去回禀陛下。”
魏修楚站在原地,盯着远处宽阔的白玉石广场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边隐隐露出鱼肚白,方才推着轮椅进入宫殿。
他身后的宫人们,屏息凝神,一句话都不敢说。
——
谢菱已经去雍王府前蹲守了两日了,连雍王的影子都没看到。
谢菱还敲过门,发现偌大的雍王府,竟然连奴仆下人都没一个,冷清得可怕。
今日是第三日了,谢菱百无聊赖的坐在客栈大堂,托着腮,无聊的翻着新买来的《魏昭国史》,打算等天光亮一些便易容出门。
烛火飘摇,店外仍是黑夜,小二坐在柜台后昏昏欲睡。
冬日的清晨,总是黑色。
弥漫着淡淡薄雾的街道上,缓缓出现几道身影。
为首的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年儒生,头戴方巾,身穿布衣,朴素而简练。
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公子,十八九岁的样子,头戴玉冠,一人紫袍,一人白袍,衣着华丽,和老儒生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
老儒生一进来,便看见了支着腮在看医书的谢菱,轻声唤道:“姑娘,姑娘?”
谢菱抬眸,从书本中抬头,“啊?老爷子你喊我吗?”
南宫瑞正点点头,“姑娘,请问这家客栈可还有空位?我们有三个人。”
谢菱合上书,熟练的走到柜台前,重重敲了敲,大声喊道:“小二,来客人了。”
小二猛然惊醒,眼中还带着几丝迷茫,揉了揉眼睛,“在哪啊?俺是小二。”
谢菱这几日天不亮就来到大堂,天亮了出门。
这小二便放心大胆的偷偷睡觉了,反正这个人美心善的姑娘会喊他。
小二翻了一下账本,挠挠头,“抱歉啊,我们客栈人满了,估计得天亮才能有空位哦。”
老儒生点点头,“好,那我们便在大堂等着。”
紫衣少年一坐下便咋咋呼呼的说道:“偌大一个魏昭,竟然连一家空余的客栈都没有!呵,还枉自称作七国之首?我们东陵随你住!”
白衣公子拍了拍他手,“三弟,这里是京都,慎言。”
紫衣少年径直翻了个白眼,“我不仅要说,我还要大声的说,哪个国家敢这么怠慢使臣?带我们去的那个院子,一看便是猪牛羊圈改的!我南宫澄什么时候过得那么窝囊过?”
白衣公子还要再劝,老儒生却说话了。
他静静品了一口茶,淡淡道:
“是太过怠慢了。”
白衣公子瞪大眼,“祖父你?”
南宫瑞正笑了笑,眼中却闪过一抹凌厉,“放心吧,日后都会改变的,我们东陵国早晚有一日会一雪前耻的。”
白衣公子有些纳闷,不知道自己祖父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默默翻出了自己行囊中的经书来看。
老儒生也闭上了眼,浑身气质沉凝,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堂渐渐陷入了寂静,只有默默的翻书声。
南宫澄无聊的挑着灯芯玩,将灯芯挑来挑去,在桌上留下一道道影子。
南宫堰攥住他乱动的手腕,“三弟,不要胡闹!”
南宫澄哼了一声,露出一些少年意气。
“那你让我玩什么?非叫上我跟着来,不就是嫉妒大哥可以陪着南宫海棠出去玩?”
南宫堰被戳破心思,面皮泛起薄红,反唇相讥:“哪里了?我只是见你每天不务正业!你看看你那个样子,哪里有南宫家的样子,怪不得每天被慕容家的嘲笑,男儿当——”
南宫澄赶紧捂上了耳朵,“不听不听。”
南宫瑞正见两个孙儿又吵起来了,无奈揉了揉眉心。
三个孙子,大孙子南宫煜倒是不担心,圆滑精明,才华出众,知世故而不世故,是继承家主之位最好的人选。
二孙子南宫堰,学业上天赋卓绝,年纪轻轻便连中三元。
可不知怎么的,读成了个书呆子,整日就只会之乎者也的,实在是太过单纯呆板。
至于三孙子.......
南宫瑞正看了看撅起嘴,满脸玩心的南宫澄,头实在疼得厉害。
简直是个纨绔。
南宫瑞正想着想着,眼神落寞下去。
可他还有多少时日可以像今日一样,看自己孙子嬉笑打闹呢?
罢了,总归有南宫家护着,只要不做烧杀抢掠,道德败坏的事情,总归还是养得起一个小纨绔的。
对了,怎么忘记小孙女了?
那才是个大纨绔。
南宫瑞正眼中有一丝复杂。
话说南宫海棠是他最疼爱的幺女唯一的孩子,他应该对她很亲近才对。
可无论如何,他都和那个孙女亲近不起来。
总感觉有一层雾隔着。
而且南宫海棠那孩子,性子一点也没有遗传到她母亲的温柔善良,也不像南宫家的人。
反而咄咄逼人,睚眦必报。
如今她才回来大半年,架势已经摆得比公主还大,出门至少要一百个奴仆随行,看不惯的人径直打死。
南宫家不知暗中替她处理了多少祸事。
可没办法,也只能宠着。不然南宫海棠一耍脾气,跑回了慕容家怎么办?
慕容家可是虎视眈眈,日日嚷嚷着要接回自己的小嫡女。
很多次南宫瑞正都在怀疑,是不是搞错了?
这个姑娘根本不是他的亲外孙女,是假冒的,其实他的亲外孙女另有其人。
可每次探子带回来的结果都显示,这个人就是他的亲外孙女。
并且手上那块山茶花胎记也不能伪造。
南宫瑞正只能向自己解释道,估计是在外漂泊久了,染上了外面的坏习性。
一阵冷风吹过,将大堂的帘子吹得簌簌作响。
南宫瑞正回神,继续想着东陵魏昭的国事。
南宫澄却坐不住了,起身到处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看见远处的小姑娘垂着头在看书,他假装从她身边过,其实偷偷侧目过去,想看她看的什么书。
看着看着,南宫澄的眼睛瞪大,指着书本怒骂:
“天杀的魏昭国,怎么敢篡改历史!将我东陵国将士写得如此不堪!”
他一把扯过谢菱手中的书。
谢菱看书时是很沉浸的,根本没发现自己身边来了个人。
书本突然被抢去,她眼角眉梢都带着怒气,低声道:“还我。”
南宫澄扬眉,“这种假书就该烧毁,你不能看这个。”
谢菱眼中带着冷光,伸手就去抢。
南宫澄也会一点武功,一个翻身,便灵巧的躲过了谢菱的手。
他生得高,将书本高高扬起,挑着眉头,“你这女人,都跟你说了是假的,你还看什么?”
谢菱现在已经怒极,哪来的神经病?
她站起身,快速抬起手想夺回来,大袖滑落,露出雪白的小臂,还有小臂上那一块鲜红的山茶胎记。
南宫澄目光骤然变了,连手中的书本滑落了都没发现,凤眼瞪大,指着谢菱,“你,你为什么也有——”
话还没说完,谢菱一个拳头便砸了上来,声音冰冷,“抢别人东西很好玩?经过我允许了吗?”
南宫澄被硬生生打了一个拳头也不恼,揉了揉脸颊便迅速翻身爬起来,扯着谢菱袖子,“能不能掀开袖子,让我再看看你的手臂?”
谢菱更气了,哪来的登徒子?
这边的动静到底惊扰了南宫堰,他一抬头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定然是南宫澄那个纨绔又乱欺负人了。
他赶紧放下书本跑过来,给谢菱赔礼道歉,“这位姑娘,小弟顽劣,还请你原谅。”
南宫澄挤眉弄眼的,悄悄道:“二哥,她手上——”
南宫堰不为所动,面色冷厉,抓住他后领训斥:“还不快道歉?”
谢菱没兴趣听他们兄弟二人吵架。
弟弟是个傻逼,哥哥能好哪去?
眼见着天色亮了,谢菱捡起书,头也不回的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