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
阴暗潮湿。
昏黄的烛火散发出模糊的光,安静得只有老鼠的吱吱声。
谢菱在前面带路。
待看清楚牢中那三道身影后,安雪桃控制不住浑身发抖,牙齿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在厌恶,害怕。
魏修楚皱眉,赶紧伸手将安雪桃揽入了怀里,温柔的拍了拍她的头,在她耳边说:“不怕不怕,小桃别怕,我在。”
安雪桃深呼吸了一口气,轻轻点点头。
“修楚,没事。”
谢菱抬起旁边的冰水桶,猛地浇在谢伯远三人身上。
三人缓缓睁开眼。
待看见谢菱和安雪桃后,谢伯远眼睛猛地瞪大,喉咙间发出嘶吼。
谢云烟眼睛猩红,恨不得扑过来将谢菱撕了。
谢伯远的夫人赵玉瑶死死瞪着安雪桃。
三人都说不了话,只能从喉咙间发出一些不成句的嘶吼。
像三条野狗一样对着谢菱和安雪桃无能狂怒。
谢菱担心他们说一些恶心的话,早早的就给他们下了哑巴散。
安雪桃双拳紧握,看着谢伯远一家三口狼狈的样子,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桃花纷纷,三月春光,村里人都说谢伯远高中了,要回来娶她了。
谢伯远是孤儿,从小由安家父母带大,就连他上京赶考的银两,都是安家把唯一的老黄牛卖了,又借了许多家钱,才攒出来的。
年少的安雪桃对于情爱没什么概念。
是谢伯远自己说心悦她,要娶她。
她想着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谢伯远人生得不错又上进,便同意了。
这一等,便是两年。
可她等来的不是凤冠霞帔,而是父母兄嫂的死亡。
谢伯远另娶了礼部尚书的嫡女为妻。
安雪桃对此是没意见的,他娶谁,与她何干?
只要他把欠他家的银两还清就行了。
可安雪桃没想到,父母兄嫂只因为气不过,去问了一下谢伯远,赵玉瑶竟然指使下人,活生生将他们打死了。
血流成河,将村里那条小溪染成了红色。
而谢伯远呢,看着四个人的尸体,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温声哄着自己的新妇。
“四条贱命罢了,能哄玉瑶一笑,也算他们值了。”
谢伯远是安家父母带大的,安家兄嫂也对他关怀备至。
冬日,他们一家人舍不得烧的炭,给他。
他需要盘缠,卖牛卖地,怎么都得供他。
他上京赶考,没有一件好衣裳,安大嫂熬了半个月夜,白天干活,晚上刺绣,硬生生给他缝出一套体面的长衫。
年轻的谢伯远眼神郑重,穿着朴素的衣裳,背着竹匣,对安家人许下承诺。
“安伯父,安伯母,你们放心,我一定会高中,到时候我把安家人全部接去城里住,给几个弟弟找最好的学堂,让他们和我一样,念书写字........至于小桃。”
谢伯远望向那躺在树下睡午觉的小姑娘,眼中满是爱慕。
“我一定会对她好的。”
“哎哟,我们帮你,只不过心善看你可怜,从未希望你报答什么,我们安家人一家泥腿子,就在山村住习惯了,只是小桃,需要你多费心了........”
少年谢伯远,就这样穿着草鞋,带着安家人全家的期许上路了。
回来时,衣着光鲜,怀抱美人,带着护卫,将安家父母兄嫂活活打死。
还将安雪桃和两个弟弟,关在猪笼里,一路拖到了上京。
说什么要报答,弄了个酒肆给安雪桃开。
这段时日倒是太平。
除了赵玉瑶时不时来闹事,安雪桃和两个弟弟也算过得下去。
开了两年,安雪桃爱上了魏修楚,怀上了魏修楚的孩子。
谢伯远站稳了脚跟,又来招惹安雪桃,强逼为妾,令安雪桃和谢菱受了十几年的磋磨.......
安雪桃越想越恨,忍不住拔过一旁的长剑,狠狠刺入了谢伯远胸膛。
“谢伯远,你该死!你早该死十万八千次!”
安雪桃犹不解气,又刺向赵玉瑶,“你也该死,我父母兄嫂又没招惹你,你为何如此狠毒!”
“谢伯远,这些年,你可睡过一个安稳觉,你可听到我父母兄嫂的悲号!他们在诅咒你,你所有的一切报应,全部是应得的!”
谢云烟目露恐惧,使劲往后缩,生怕安雪桃将刀刺她身上。
安雪桃冰冷的目光瞥向她,“还有你,谢云烟!从小就欺负阿菱,冬天将她推下湖水,在她的床上放蛇,带她出去把她丢在闹市上.......你以为我不记得吗?”
最后一剑。
直直刺入谢云烟胸口。
安雪桃毕竟是女子,不懂死穴深浅。
谢伯远一家仍然还有一口气,疼得满地打滚,地牢中弥漫血腥味。
魏修楚见安雪桃解气了,推着轮椅过去,一把扯过安雪桃的手,将她抱在怀里。
声音温柔。
“小桃,别脏了你的手,剩下的我来。你和阿菱出去吧。”
抬眸时,眼中温柔瞬间散去,那弥漫的杀意,如有实质般,令谢伯远吓得浑身发抖。
安雪桃点了点头,再次望向谢伯远,眼神冷漠,居高临下。
“你一直以为谢菱是你的孩子?哈哈哈。谢菱是我和修楚的孩子,早在和你在一起之前,我就怀孕了。
至于修楚,他是我这么多年,唯一真心爱过的人。
谢伯远,我从未,从未爱过你,哪怕一分。即便是你还在安家,没有去上京赶考时,我也从未喜欢过你。从未。
我对你,只有恨,彻骨的恨。我巴不得你十岁那年在山上被狼叼走,没有被我父母捡走。我巴不得你在官场上得罪人,满门抄斩。即便你喝一口水,吃一口饭,我都巴不得你呛死,噎死。
幸好我和修楚生了个好女儿,让我能亲眼看到你死。”
说完话,安雪桃牵着谢菱的手,带着她离开了地牢。
一直瞪着眼,目露凶光的谢伯远,此刻终于露出了一抹茫然的挫败,以及悔恨。
紧接着,他宛若疯版般,挣脱绳索,直直朝着柱子上撞去。
可刚跑到一半,他便觉得腿间一痛,跪倒在地。
铁栏杆外,男人懒散把玩着手中的石子,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浑身气质宛若修罗,银质面具更增添了几分凶狠。
“想死?没那么容易。”
谢伯远终于害怕得全身发抖。
走出地牢,直面灿烂阳光。
安雪桃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她抱着谢菱,热泪盈眶,激动得浑身发抖。
“阿菱,谢谢你,娘亲终于报仇了。这日子总算从头开始了,走!找你大舅二舅去,给你外祖父外祖母们上柱香。”
地牢深处传来一声声凄厉的嘶吼。
谢菱心里赞道爹好样的,赶紧扯着自家娘亲走了。
“好,娘亲,走吧。”
地牢中。
临死的那一刻。
谢伯远不知怎么的,竟然松了一口气。
地牢昏暗的光线交错复杂,一瞬间,幻化成了那年春日,灿烂的朝阳,透过枝繁叶茂的桃花树,洒下千万束明亮的光线。
蝉鸣阵阵,风带荷香。
他教小姑娘习诗词。
“桃花灼灼,其叶蓁蓁。来,跟我念。”
小姑娘摇头晃脑,心不在焉。
“桃花灼灼——其叶蓁蓁——”
一个小少年跑过来,捧着脸。
“别读啦,大哥今日去朝市买了许多菱角,我们有莲子吃喽。”
小姑娘一溜烟跑了,脑后的挽留在风中飘摇。
谢伯远轻笑,慢慢掩上书卷。
.......
其实最初去上京的时候,谢伯远内心还是很纯粹的。
他就想考取功名当个好官,扬眉吐气,让安家人过上好日子。
可上京官场太黑暗,他没有身份背景,受了太多压迫冷眼。
他只能,也必须往上爬。
权力之下,人都是会变的。
他有错吗?
他一介平民书生,登上丞相之位,抵达权力巅峰,北江百年从未有过。
他没错。
他为了自己,有什么错。
谢伯远在极致的痛苦中闭上了眼。
若是魏修楚知道,谢伯远在临死之刻都不觉得自己有错,肯定恨不得将他唤醒,再折磨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