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姐姐,这里是去寻我家世子的路吗?怎么越走越偏?”
卫婵的确是为了避开郑令仪,跟着这脸生的丫鬟离开,就察觉有些不对,世子要送东西回来,随意叫个在那里的奴婢来送便是了,再不济,双喜也跟着呢,为何非要让她过去。
那丫鬟不出声,只是快速往前走,卫婵察觉到不对,后退几步,就想原路返回。
“表哥的通房丫鬟,你走什么啊?”
卫婵心中咯噔一声,已经走不脱了,回过身,行了一礼:“奴婢给广宜郡主请安。”
除了广宜郡主和她的狗腿子如云,她身边还有两个几个姑娘,看着是世家小姐的样子,而广宜郡主,被众星拱月围在中间。
来者不善,卫婵心里已经有了底,今日这事,怕是不能善了,而且应该是个局。
卫婵不明白,她不过是个奴婢,广宜郡主何等尊贵的身份,为何会跟一个奴婢过不去,难道不怕辱没自己?
卫婵不明白的是,她的确是随意都能被捏死的蚂蚁,可因为有谢怀则护着,不仅捏不死,示威了一下就被谢怀则反击,还找回了场子。
广宜郡主被爹爹的妾室扇了一耳光,这靖江王素来宠她,可如今却远在北地没回来,暂时没人能为她训斥侧妃,虽然侧妃很快就去哄她,还跟她道了歉,可广宜郡主心里的郁气,始终发泄不出来。
那个婢女算是什么金贵人物,配让表哥这么维护,她偏要让她吃个教训。
“郡主,这是什么人,是哪家的小姐,怎么以前从未在京城看见过。”
广宜郡主缓缓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带着一点嘲弄:“你们自然没瞧见过,这位可是大名鼎鼎,我表哥的房里人。”
几位小姐纷纷疑惑,随后变得震惊。
“难道是谢世子?”
“名动京城的谢世子,难道谢世子已经娶妻了?”
“惜哉,世子那样一个神仙公子,怎么娶了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人。”
广宜郡主笑的越来越得意:“一个没名分的通房,怎么能称的上娶呢,你们都知道我表哥,素来洁身自好,身边一直都没有伺候的人,可这丫头很不要脸的,爬上了表哥的床,表哥心善,便纳了她。”
“谢世子不是很严厉,最是守规矩,这丫头若是当真爬床,难道不家法处置?”一个小姐蹙眉,看着不太赞同广宜郡主的话,又不敢直接否定,说的很是委婉。
“说起来,这丫头的名字跟冬年你还很相似,她叫凝冬呢。”
“一个婢女,也敢冲撞我的名字?纵然是谢世子的房里人,也太不懂规矩了,这些妾室全都是狐媚子,一个个手段高的很,别的不会只会勾汉子的心,穿的这么鲜艳明媚的给谁看呢,这样不知进退,郡主该好好罚她。”
如云在广宜郡主身边说了些什么,卫婵是听不见的,可那些小姐们却都听见了。
冬年失声惊呼:“你说什么,她穿的是石榴裙,还是雨丝锦的石榴裙,这料子可是连我都……”
广宜郡主瞪了她一眼,冬年顿时住了嘴,然而眼中流露出的记恨和羡慕,还是暴露了真实的心情。
另一位世家小姐则要谨慎的多:“郡主,冬年,依我看咱们还是走吧,莫要起争执,马球会要开始了。”
“有我在,你怕什么呢。”赵雪芙眼睛里的火都要喷出来了,雨丝锦虽不是贡品,只有京城中的泽被坊能织出来,价格极其昂贵,不是大富大贵之家的小姐,是根本用不起的。
靖江王府虽然不缺钱,但靖江王因为要奉承陛下,总说要厉行节俭莫要奢靡,这雨丝锦也是不肯让她多买,她堂堂郡主,也不过两三条雨丝锦做的裙子。
面前这女人,虽然神情低眉顺眼的,可她是什么身份,一个卖身的奴婢,一个没名分的通房,凭什么能穿雨丝锦,还有头上那只珍珠步摇,虽然只是米珠,可一粒一粒的珠圆润泽,越是小的珍珠越难长成圆形,一串形状相同的米珠珠链,可不比一颗上好的珍珠便宜。
能看得出,谢怀则,很宠她。
给她穿好的用好的,因为让她做几件绣品,都认为是欺负了她。
这个女人到底哪里好,让表哥这么护着,不过是面皮白净了些,老实的像是有些木讷。
“表哥最重规矩,怎会宠爱妾室到不分场合,把这种贱婢带来我家办的宴会,你说是不是啊,凝冬姑娘?”
卫婵默然,她一口一个贱婢,叫的卫婵极其烦躁,若她承认是世子的通房,岂不是做实世子宠爱妾室,不分场合,就真的跟郡主说的一样了吗?
她不该给世子添麻烦的。
“奴婢,奴婢只是世子身边的婢女,跟来也不过是照顾世子,并不是郡主说的那样。”
广宜郡主面色一喜:“哦,那你承认你是奴婢了?”
“是。”
卫婵本就是奴婢,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既然是奴婢,你在主子身边伺候,到处乱跑,这么不守规矩,很是该罚?”
“……”卫婵无语:“郡主,奴婢是世子的奴婢,就算奴婢做错了什么,要罚也是奴婢的主子来罚,您罚奴婢实在有些……这打狗也要看主人,奴婢是微贱,可奴婢到底是世子的人,您好歹看着世子的面子,也别……”
“住口,主子们说话,哪里有你这个贱婢说嘴的地方,我堂堂郡主,皇室宗亲,还管不了你一个奴婢,就算是宫里的宫女,本郡主也是管得了的,国公府的夫人,陵阳郡主是我亲姨母,她既是你主子,我便也是你主子,如今替你主子管教你,也是天经地义,把她给我按住,让她跪下!”
郡主身后的两个丫鬟立刻撸了袖子上来,按着卫婵的肩膀,把她压了下去。
除了广宜和冬年,另一个相貌清秀的世家小姐却后退了一步,蹙眉劝:“郡主,她不过一个奴婢,值得咱们自降身份跟她过不去?还是算了吧。”
赵雪芙若是能听劝,就不是京城一霸了,她娇纵任性惯了,在王府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京城贵女圈子里,也是一呼百应,从来都被顺着,怎么可能一两句好话就能把她劝住。
“雪芙,你冷静一些,她不过一个通房妾室,随意能打发的玩意,你跟谢世子关系不同,等你将来过了门还不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可现在到底名分在这,跟她计较平白辱没了身份。”
卫婵惊讶抬头,看到那个一直在劝的姑娘,世家小姐都不会丑到哪去,但卫婵惊讶地是她说话方式,这到底是在劝,还是火上浇油?怎么感觉句句话都意有所指?
广宜郡主却恍然大悟:“秋蝉,你说的对,我将来是要嫁给表哥的,我们两家门当户对,还是亲上加亲,既我迟早都是谢家主母,处置一个贱婢自然也顺理成章。”
秋蝉一愣,完全没想到广宜郡主的脑回路是这样,不仅没劝到,反而更觉得理所当然了。
她略带歉意看了一眼卫婵,摇头轻叹,看来今天谁也阻止不了广宜郡主了。
卫婵并没有反抗,她反而很识时务,顺着两个丫鬟的力道跪下了。
她的顺从,却让广宜郡主很是不爽,若她像个刺头一样生事,正好有大把的理由收拾她,一条对郡主不敬,就够她喝一壶。
可她这般低眉顺眼,让跪就跪,嘲讽她是贱婢狐媚子也不反驳,就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根本无处着力,完全寻不到由头整治她。
广宜郡主扁着嘴想了半天:“你就在这跪着自省吧,跪到马球会结束,也算是替你主子管教你了。”
广宜心里是很不爽的,只是让她跪一跪,完全不能发泄怒气,可也寻不到别的理由生事。
几人带着丫鬟鱼贯从卫婵身边走过,忽然有人惊叫一声。
“冬年,你怎么了?”
“我的裙子,诶呀,这贱婢弄坏了我的裙子,真是没规矩的贱婢,看着乖顺,实际包藏祸心,心里不定有多恨呢,郡主你瞧瞧,我的裙子被划开这么大一个口子还怎么穿呢。”
“她既然藏坏心思,你教训她便是,不必顾虑我的面子。”
卫婵根本来不及开口辩解,刚抬起头要说什么,一记耳光就扇了过来。
啪的一声,卫婵感觉到左脸一阵灼热,疼痛和屈辱一起袭来,让她脸色顿时惨白,而被打的地方却红的不像话。
冬年甩了甩自己的手:“我姓王,家父乃是正五品谏议大夫,你这贱婢记着今日是谁打的你,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惹郡主,今日留着你的一条命,本小姐也不怕你寻仇。”
她还假惺惺对着广宜郡主道:“郡主,我打了谢世子的奴婢,这谢世子不会记恨我吧?”
广宜郡主很是开心,一把抱住王冬年的手臂:“冬年,你真是我的好姐妹,懂我的心思,我跟姨母表哥是什么关系,你放心,有我在能出什么事呢,打就打了。”
王冬年用手帕擦擦手,将手帕一丢,手帕便轻飘飘的落到卫婵的膝旁青石上。
“郡主真是宽宏大量,这种不分尊卑的通房,都是贱皮子,不打不知道规矩,要我说,您便是把她一绑,发卖出去,谢世子又能说您什么,难道还真的找您的事吗?”
“诶呀,你不懂,我到底想跟表哥好好地,怎么也得宽宏大量些,不然表哥觉得我不能容人怎么办。”
几人说话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卫婵面色茫然,被打的侧脸火辣辣的疼,这是一条鹅卵石小路,硌着膝盖,钻心的疼。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晒得她头晕脑胀,她该起来吗,去寻求世子的帮助?世子真的不是把她带来给广宜郡主出气的吗?
郡主是有品级的外命妇,便是罚了别人家的奴婢,皇室也不会过多苛责。
这皇帝、贵妃还是公主的,罚有官位的官员,都有权利,更何况一个奴婢,世子叫她不必担心,让她来看看马球怎么打,可她在这里受罚,世子他知道吗?
他会为了她,当面顶撞郡主吗?
卫婵不敢想,也不愿想。
好疼,脸也是,膝盖也是,好屈辱。
为人奴婢就是像猫狗一样,不被当人看,她本来就做好准备了,为什么此时真的面对被人羞辱的状况,却开始觉得委屈,还开始掉了眼泪呢。
“小姐,咱们,咱们要怎么办?”清莲压低声音不安的问。
郑令仪的确跟了过来,藏在一边目睹全程,却完全不敢冒出来,那可是郡主,不是她一个公府表小姐能惹得起的。
“我,我怎么办,我该不该去告诉表哥。”
郑令仪左右为难,咬着下唇不知所措。
清莲眼睛一转,小声道:“小姐,咱们别管了,这个凝冬不老实,以前也怼过您,让您吃了个不小的软钉子,现在是郡主罚她,是王小姐打她的,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就装不知道,让她吃吃教训。”
“是,她,她不太恭顺,是该教训教训,可是,可是……”
郑令仪望着越来越毒的太阳,跪在地上摇摇欲坠的卫婵,急的都要哭出来了。
“可她到底是表哥的人,怎能被外人这么欺负呢。”
“小姐,您可别烂好心,咱们就算告诉了世子,这丫头心眼那么坏,不一定会承咱们的情。”
“可是,可是表哥会觉得我心善吧,为了表哥,我也不能。”郑令仪咬了咬牙,忽然下定决心:“我得去告诉表哥,要是表哥不愿意来救她,可就不是我的过错了。”
她深深看了一眼卫婵,转身向马球会走去:“总得找到表哥,知会他一声。”
“小姐,您……”
郑令仪下一刻,就看到了谢怀则,他迎面向她走过来。
他今日换了骑马装,细腰长腿,星眉剑目,真是意气风发,真是英俊,郑令仪眼睛一亮就迎了上去。
然而谢怀则只是瞥了她一眼,话也没说一句,就跟她错开身。
郑令仪僵在原地,浑身颤抖:“表哥的脸色,好冷。”
她从未看过,他那样怒气外露过,面无表情冷得像是一座冰山,怒火却像是冰山下的熔岩,下一刻就要喷发而出了。
“凝冬……”
卫婵有些恍惚,抬起头,居然看到了世子?
真的是他吗?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想要安慰,却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郑令仪跟了上去,就看到,谢怀则将晕倒的卫婵抱在怀里,疼惜的像抱住唯一的珍宝一般。
他抱着那姑娘转身就走,急切又心焦,看也没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