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病了?”大长公主狐疑:“病的重了,为何不叫人报上来,咱们府里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的,把病气过给了主子,可是重罪,你最是守规矩,不该不明白。”
卫婵心里那一咯噔,果然成了真。
她又不是府里的小姐,大长公主孙女,一说到她病了,大长公主即刻就会想要把她挪出去,给奴婢看病,又不会像主子那样花重金请太医,寻些摇铃的赤脚大夫,也不知能不能治的好,治不好,死了也无声无息的。
“奴婢只是一点小风寒,喝了点姜汤就好了,世子怕惊动您老人家,以为没什么大事,就也没上报。”
大长公主看她,虽然人有些消瘦,显得身段越发袅娜,可活是该干还干,侍奉人时也十分利落,并没有孙女们一病就要养好久病,恹恹的样子,便信了卫婵的解释。
“孟小姐既然来寻你,你们年轻姑娘在一起说说话,老身就不好在这里打扰了。”
孟秋蝉急忙道:“老夫人您说这话,岂不是太臊着我了,哪能我一来您就走呢,我跟三小姐也是好友,也是带了她的意思来瞧瞧凝冬姑娘,见她没事,我也就放心了,我一个客人倒让您迁就我,岂不心中难过,不瞒您说,我自小祖母就去世了,见到您就像见到我亲祖母一样亲切,我巴不得能跟您多说说话呢。”
大长公主喜欢年轻女孩儿,这府里的小姐们不论嫡庶,都是养在她的跟前,便是谢家族中有父母不能照顾的孤女,她也会接来教养。
纵然知道,孟秋蝉说的是奉承话,可大长公主还是心花怒放,不一会儿便亲热的好似亲祖孙。
卫婵在一边默不作声,装作不会说话,老老实实的听着,老老实实的添茶倒水。
孟秋蝉很会说话又见多识广,居然还会讲些文雅笑话,给大长公主逗得很是开心,离开前还拉着她的手,让她以后多来公府走动走动,陪陪自己这个老婆子。
孟秋蝉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会推辞,巴不得能多来往,哄的大长公主高兴呢。
“凝冬姑娘,我今日说的话,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孟秋蝉面带歉意。
居然对她一个丫鬟都如此放得下身段,这位孟小姐当真是亲民。
“您说的事……”
“就是说你病了的事,我看老夫人似乎不大高兴。”
她是不是故意的,卫婵又能怎么样,她还在这道歉,姿态是做的足足的,卫婵也不能直接就认定,你就是故意来告状,在老夫人面前,让她差点露馅的人。
“各府规矩不一样,您不知道,怎能责怪您呢,对了,上一回,您借给我的披风,已经洗干净了,这回您来,正好还给您。”
红砚拿来那件已经洗的干净,还重新熏了香的披风,孟秋蝉让奴婢收了起来。
“看你的样子,似乎是大好了,那我也能放下心,听清宁说,你病的凶险,我还焦灼了好久,若是你有个好歹,我岂不是白救你了,那谢世子不一定要如何心里难受呢。”
卫婵笑了笑:“孟小姐救奴婢的大恩,奴婢会一直记挂在心里,只是奴婢身无长物,以后您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打发人来说一声,奴婢定会尽心。”
孟秋蝉也是淡淡的笑,两个面容丝毫没有相似之处的女人,此时表情竟有一瞬间的重合。
快要到中午的饭点,孟秋蝉还没说要走,卫婵也不能开口赶人,不咸不淡的说着话,气氛逐渐尴尬。
就在此时,谢怀则回来了,揉着眉心走了进来,没想到自家院子还有个外人,当即收敛表情,又变成那个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看着高冷不好接近的谢世子。
“孟小姐,怎么在这?”
毕竟孟秋蝉算是救了卫婵,谢怀则对她还算是和颜悦色。
孟秋蝉带着恰到好处的柔柔笑意,站起身:“我担心凝冬姑娘,来看看她,世子刚回来,我也不好多叨扰,这便回去了。”
孟秋蝉表明态度,自己就是为了看卫婵而来,并非是一定要等谢怀则,让从小到大受过不少女难的谢怀则,倒是对她态度和缓。
毕竟,这女人救下他的丫鬟,若目的跟赵雪芙一样,是为了他,也怪让人恶心的。
瞥见孟秋蝉丫鬟抱着的那披风,谢怀则忽然开口:“双福,去把我新猎的那件狐狸皮毛送给孟小姐。”
双福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卫婵,却依旧老老实实,依言去取了那件皮毛。
“刚猎下叫人硝制了,小姐拿去做一件大氅吧,就算是谢你仗义执言,救了我这丫头。”
孟秋蝉很是惊喜,却仍旧矜持:“这么贵重的谢礼,不好吧,再说我不过帮着说了几句话,还是您那三弟出力最多。”
“收下吧,你的披风不是给我的丫头用了,到底沾染了池塘里的水,哪怕洗过,过了水的,跟新的如何相比。”
孟秋蝉微微红了脸:“那,我就收下了,多谢谢世子。”
孟秋蝉出了门,亲自抱着那条狐皮,抚摸着上头茸茸的毛,面色娇羞:“你听谢世子说的了吗,这是他亲自猎的,居然送给了我。”
她的丫鬟凑趣:“是啊,您不过是贡献了一套披风罢了,居然就得了这么昂贵的狐皮,谢世子为人大方,真不是谣传,那个凝冬姑娘也是体面人,披风不仅给洗了,还给熏了熏香。”
孟秋蝉嫌恶的看了一眼那丫鬟手里的披风:“一个婢女披过得,我才不要呢,脏死了,丢了吧。”
丫鬟一愣:“小姐,这,这就要丢,可咱们一个月的月钱不过一两,夫人又不肯给您做新的披风,小姐日常还要做针线补贴家用,这披风丢了太可惜了。”
孟秋蝉揉了揉额头:“见多了谢家的富贵,我倒是忘了,我们家是什么样子,罢了,拿出了当了,还能换点银子,反正是那婢女穿过的,我可不穿了,膈应的很。”
“好些了吗?”谢怀则握住卫婵的手。
“已经好多了,早上喝了一碗鸡丝粥还吃了一个银丝奶油卷。”
“刚大病初愈的,不好好在屋里歇着,就又跑出来吹风?”
“一直躺着也不舒服,就想出来走走,谁知老夫人来了,亲自给你送御赐黑茶,我若是还在屋里躺着,岂不叫老夫人知道我病重的事,这下我真成偷奸耍滑的人了。”
谢怀则蹙眉:“有我在,便是祖母也不会轻易动你的。”
“奴婢哪能叫您跟自己亲祖母反目,那奴婢的罪过可就大了。”
谢怀则亲自给她披上了薄披风:“除了给那位孟小姐的红狐皮毛,我也狩了不少皮毛,有一条浑身雪白的,留着给你做个狐裘,冬天穿正暖和,除了给祖母母亲,还有两个妹妹的,剩下的都归你处置。”
“这夏猎,也没个头等奖什么的,我听红砚说,世子收货颇丰,一定拔得头筹了吧。”
“拔得头筹?我在你眼里,就得是第一,别人就不能比你家世子出色?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谢怀则低笑出声。
她只是说好话恭维他,谁知这人又在自己脑补。
“不仅是奴婢,在很多人眼里,世子可不就是天下一等一的男儿。”
“这一回拔得头筹的可不是我,是我那好三弟,他也是本事,居然猎了一头熊。”
卫婵吓了一跳:“熊,熊?”
“骊山行宫这里,本也是猎场,皇家有专门的人,在这里养鹿羊狐狸什么的,只等到夏猎的时候,把它们赶进山里,供贵人们围猎取乐,往年,哪有熊、虎这种危险动物,就算没伤了皇亲宗室,伤了任何一个世家子弟,也难交代,这熊,应是从外面跑进来的。”
“好吓人,三公子竟然这样勇武,把熊都猎了下来。”
“此事是要追责,但三弟却要按功行赏的,按理说,三弟出了头,陛下应该不仅会封赏官位,还会做个媒,问问三弟有没有中意的女子,顺水推舟做出陛下指婚的事,陛下一向喜欢做这些事,可是今日……”
“陛下没赏赐官位,还是没指婚?”
“官位倒是提拔了一级,这指婚的事,陛下居然说三弟与明家的大小姐看着有些相配,虽只是笑言,却不能不谨慎。”
卫婵有点懵,只能给谢怀则倒了杯茶:“明家的大小姐?”
“明家乃是皇商,虽说也沾了个皇字,可士农工商,商为最贱,谢珩虽不是直系嫡出,还是今年才认祖归宗的,却也是二叔唯一的孩子,皇商家说出去也有些地位,可与我们家的家世相比,就太不般配了。”
“那,那要是陛下执意给三公子指婚明家大小姐,三公子岂不就是低娶了?”
谢怀则冷笑:“咱们这位陛下,办事向来滴水不露,不会轻易得罪谁,所以他绝不会勉强,但陛下的话语,一字一句都要斟酌,这回让我猜中了,陛下这是在提醒谢家。”
卫婵依旧满脸懵懂,不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他提拔起来的下属或是拜他为座师的学子,这样愚笨,他一定会冷脸说几声朽木不可雕。
可眼前这姑娘,懵懂无辜的样子,却像是草原上一种鼠兔,憨憨傻傻的却也不失可爱。
“谢家乃是千年世家,从先朝开始就与大小世家联姻,姻亲关系盘根错节,太祖父更是独具慧眼,押宝本朝高祖,自此与皇室联姻,谢家出过两任皇后,也娶过两个公主,我娘的身份,与历任国公夫人相比,并不高,陛下这是在提醒谢家,莫要再与世家大族联姻,更不要想在攀附皇亲国戚。”
卫婵抿唇:“您的意思是,谢家失了圣心?可是您不是还跟皇贵妃交好,皇贵妃家里人都找不到了,谢家正是她的靠山才对。”
谢怀则面露赞许:“陛下的确有意让我与皇贵妃联合在一起,给未来的小皇子做靠山,但是谢家子这几代娶妻,怕是娶不到实权权贵的家的女儿了。”
“谢家如今煊赫已极,难道还需要通过联姻巩固地位?”
谢怀则捏捏她的鼻子:“你猜对了,如今的谢家,的确不需要,世家能屹立千年不倒,靠的可不是联姻,而是子孙有出息,能做陛下肱股之臣,我本就有不再与皇亲国戚,世家大族联姻的打算,如今我们这一代的婚事,能让陛下打消猜忌,也是最好不过,将来若是皇贵妃之子继承大统,谢家便算有从龙之功,功高震主封无可封,你说谢家会是什么下场。”
卫婵跟着他,读了不少书,其中有不少史书,她也不是以前只认识几个字,完全什么都不懂的小丫鬟了。
“这,这么可怕吗,那世子您还科考出仕,不是大大的危险。”
她担忧的模样,让谢怀则心情愉悦:“大丈夫活在世上,自然要做出一番大事,封妻荫子,躺在祖宗功绩上不思进取,还算男人嘛,放心,只要谢家不掌兵权,不更进一步,陛下也不过警告几句,谢家忠心耿耿,陛下也是那等鸟尽弓藏的皇帝。”
谢怀则与一个奴婢说前朝的事,也顾不得她听不听得懂,就是想要跟她说一说,想要分享。
“奴婢吓了一跳,还以为三公子真的要跟明家大小姐成婚了呢。”
“怎么,你这么关心我那好三弟?”谢怀则心里开始发酸,拿着黑黢黢的眼睛睨她。
卫婵就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敏锐,就认定她跟姜珩有什么首尾,他的直觉真的很准,她跟姜珩的确有私,却不是私情,而是姜珩的单相思,反正卫婵自己从没答应过。
“奴婢关心这个,并不是只担心三公子,还有您,你们都是好人,世子宠爱我,帮我照顾我娘和妹妹,三公子救了我,这样的恩情奴婢如何去报答,奴婢是真心实意,希望世子和三公子,都能找到两心相许,情投意合的妻子,被迫娶自己不爱又不理解的女人作为伴侣,岂不难过。”
卫婵面色平和,眸光诚恳,丝毫没有半分的不甘,只有满心的赤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