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滢将画展开,让永琮写上自己想说的话,然后待墨迹吹干后小心翼翼地将其糊裱在宫灯架上。
永琮的字随着年龄增长,在原有的笔风中多了些少年的英气,但细看之下,仍有孝贤皇后的痕迹。
他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提笔犹豫了许久才微有克制的写下八个字:
生者未忘,逝者亦在。
沈滢倏尔想起曾经难忘的日子,眼底酸涩,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来掩饰自己的触动。
永琮他知道有些话只能藏在心底,不能宣之于口。
他是真的长大了。
那夜,他们二人手忙脚乱的弄好宫灯,然后点燃灯芯,谨慎地挂在正殿大堂内。
永琮神情中有思念,也有些许放松的孩子气,他看着围在一起的宫灯,郑重地说:“皇额娘,慧娘娘,儿臣现在很好,将来也会更好。”
沈滢含笑附和,“我也是。”
永琮紧紧握着她的手,“儿臣要和娘娘永远站在身边。”
沈滢没有接话,只是用掌心安抚着他。
说话间,守在殿外的全安悄然进殿,抬眼看向沈滢轻轻点了一下头。沈滢了然,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便开口道:“明日仪制繁多,咱们不便久留于此。我先送你回慈宁宫,顺便去看看太后。”
永琮点点头,他们将灯芯熄灭,又将宫灯小心藏好。
长春宫距离慈宁宫并不远,但沈滢不想走得太急。似乎永琮也察觉出了异样,他抬眼看向拉着他的温婉女子,“和娘娘,外面冷,咱们走快些,别着凉了。”
“不急,大过节的,咱们放松些。走几步路而已,谁要上赶着找不痛快,我定要让他过节不安!”沈滢轻笑出声,继续拉着他的手慢慢走着。
待快到慈宁宫时,先前还一脸轻松的女子忽然停在原地,微皱着眉。
“哎呀!刚才宫灯都灭了灯芯没?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一盏没有熄?”
永琮想了想,“儿臣记得都熄灭了。”
沈滢看向一旁的茉心跟全安等,一脸懵圈地问道:“是吗?本宫记错了吗?”
全安面无表情地回道:“似乎有一盏,是奴才没注意。”
永琮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慈宁宫宫门,而后嘱咐道:“和娘娘,您先去看皇祖母吧,儿臣回去瞧瞧。”
慈宁宫宫门的墙根处,沈滢扶着茉心吐了一口气。她看着全安陪同永琮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不由得看向不远处养心殿的屋脊。
茉心小声安慰:“娘娘宽心,此事定会成的。”
沈滢心底发软,她掖好披风,丝毫不觉得外面有多冷,“生辰送礼实在显眼,哪比得上这样猝不及防的惊喜!永琮成长了,本宫知不知道不要紧,得让皇上知道才行。”
长春宫空置至今,足见皇上思念孝贤皇后情切。全安的一举一动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但他知道沈滢要做灯笼,却不知其中还有和敬公主的画。
茉心觉得自家娘娘与皇上的相处还真是累,明明彼此知道对方所想,还偏要费心安排。
沈滢笑着看了一眼茉心,有些话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
全安守在殿外,永琮悄然推门进去。
他直直地走向之前放置宫灯的柜子,没走几步,忽然听到一点声响,扭头才发现殿内坐着人,心底猛地一跳。
之前收拾干净的圆桌上摆放着他们做好的灯笼,圆桌后皇上身着一袭深蓝色团龙立领衣袍,外披着黑貂毛大氅,月色下竟有种孤傲之感。
永琮好久没有近距离的见他皇阿玛,当下微怔,但很快便回神跪在地上行礼问安。他不知道皇阿玛知道些什么,但一定不能让和娘娘被牵连。
他正要开口,皇上朝他招了招手:“永琮,过来。”
他走了过去。
“皇阿玛恕罪……”
皇上将他拉向自己,微凉的指腹揉了揉他的脸颊,“这是和妃跟你做的?”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手中的动作轻缓了些,然后看向宫灯上写得字,语气淡淡的,“你的字写得很好。”
永琮一动不动,他正要开口,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再次重复刚才的那句话。
他们彼此静坐了许久,待到殿外的宫人提醒,皇上才缓缓起身。
他朝桌上的宫灯抬了抬下颌,“这宫灯做得也好,你皇额娘一定能看得到,你回去早些安置吧。”
永琮点头正要跪送时,才知皇上已然离开。
桌上靠近灯笼的地方,放着一块方形印章。
他走了过去,伸手拿起,月色朦胧中他定睛一瞧,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刻着:“永琮之宝。”
太后身子不宜守岁,便早早的歇下了。沈滢自然不方便打搅太后,索性便去了永寿宫。
魏夫人依旧留在永寿宫,听闻还是皇后特地恩准其待令妃顺利生产后再行离宫。这份恩宠前所未有,着实让六宫侧目。
沈滢踏入正殿内,见众人皆是严阵以待地紧张,便也跟着提了心。
杨佳氏经过上次谨慎多了,每次的汤药膳食必得经太医过目才行。嬿婉如今不敢过多移动,踩着花盆底实在危险。
“明日一早阖宫上下要先向太后磕头拜年,待朝会过后再面见皇上。娘娘应该早些回宫歇息的,怎么到了我这儿?”嬿婉笑着问道。
“还是不放心你,再忙也是旁人的事儿,你尽管在宫中好好歇着。”沈滢见一旁杨佳氏也在,笑着解释道,“有夫人在,我本也没什么担心的。”
杨佳氏接话道:“和妃娘娘所言甚是,有妾身在,一定会照顾好嬿婉的。”
嬿婉肚子一直未有胎动,若非她不小心一时脚滑磕到了小腹,怕是要待到元宵节后才发动。
正月初五凌晨,澜翠焦急拍打着咸福宫宫门。嬿婉这一胎生得很艰难,沈滢如临大敌地守在寝殿内,紧紧盯着几位接生嬷嬷和太医。皇上歇在养心殿,听了禀报也匆忙赶来。
旭日东升时,终于传出一声小孩儿的哭声。
嬿婉累极了,她听闻母女平安后便睡了过去。
皇上亲手抱着这个爱笑的女儿,看向窗外日月同辉的场景,阴沉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暖意。
他将孩子交给嬷嬷,而后冷冷地看向永寿宫的一干宫人。
“朕要问尔等,为何令妃生产将近却一直未有胎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