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偏殿中,众人围坐一团,脸色都不是太好看。
无人敢随意开口,只偶尔莞嫔那边的人会过来禀报一下莞嫔的情况,大多都是不好的,难产胎位不正,孩子一时生不下来。
好在莞嫔身子底子素日里还好,只这几日稍微有些虚弱,应该还是能够坚持下来的。
不多时。
富察氏还没被带来的时候,碎玉轩的院子里,小夏子抱着几只残破的花盆走了进来,表情严肃。
“皇上。”
小夏子服了服身,将碎掉的花盆摆在地上的托盘之中,托盘上全是泥土和散乱的花盆碎瓷片。
而小夏子拿了木棍一拨弄,在花盆里,赫然露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皇上。”
小夏子垂头,道:“这几日,莞嫔娘娘宫中菊花总是莫名其妙枯萎开败。今日那花房送花的内监恰巧被柔嫔娘娘察觉出仿佛有些问题。”
“果然么,这些花盆里,是藏着东西的。”
“这是什么?”
皇上怒不可遏,瞧一眼跟着皇后一起过来的文太医。
文太医上前,拿起这黑乎乎的块状东西闻了闻,又用手捻了一块在指腹中摩挲成粉末。
一下子,他的脸色就彻底变了。
“皇上……”
文太医扑通一声在皇上面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道:“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香料,产自南诏。”
这是一种类似于麝香的香料。
孕妇用了,时日一长,会小产,但若是甄嬛这种快要临盆的,小产是不至于了,但有可能会导致孩子胎死腹中。
想来这几日甄嬛感觉到的不适,就是来自于这香料了。
根据浣碧所说,这几日花房送了花来以后,甄嬛往往会挑一些放到房里,先前小夏子也查验过的那两盆有问题的花,正好就是今个儿浣碧拿出去丢掉的。
“这香料,味道很淡。”
文太医拱了拱手,又道:“菊花香味较为浓郁,混杂在一起,确实是难以分辨的。想来也是孩子在母体之中觉得不舒服,乱动后这才胎位不正的。”
文太医说完,皇后气得就是一拍桌子,道:“真是好狠毒的心思,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
“皇上,一定要严惩富察氏,以正后宫纲纪!”
“嗯。”皇上冷着脸,只低低应了一声,他的表情,冷得是几乎要结冰了,安陵容知道,此刻的皇上,已是怒到了极点。
她不动声色看看皇后,又去看文太医。
前者怒目盯着那块香料,胸口不停起伏,瞧着生气还真的不像是假的,而文太医跪在地上垂着头,低眉顺眼的模样,应该也不是乱说一气的。
太容易被戳穿了。
温实初和卫临还在呢。
只是,富察氏?
安陵容记得,前几日杏儿与她提的,富察氏自从被贬为贵人打入冷宫后,日子极不好过。
她带去的银子很快花光了,食物是馊腐的,这还好些,可天气愈发冷了,她除了一床发潮的厚棉被,什么御寒的东西都没有,连炭火都没有银子花钱买了。
虽说……
杏儿确实是告诉安陵容,富察氏身子好些的时候,就会不停咒骂她和甄嬛还有沈眉庄三人。
但她哪来的银子呢?
这种香料,以安陵容多年与麝香打交道的经验来说,一块香料,可比一块一样大的黄金贵多了。
她还在疑惑,奈何皇后和文太医那儿一时半刻都看不出端倪来,她只能偷偷对着小夏子使了个眼色,低声问道:“那藏在花盆里的香料应该还有吧?”
“待会儿偷偷那一块,去找温实初看看。”
安陵容一边说,一边悄没声息取下自己的金镯子塞给小夏子。
这本不是逾矩的事情,小夏子乐得卖安陵容一个人情,自然是含笑道:“有的有的,叫温太医看看也好。”
“那起子害人的东西,看过记住了,以后也能防范。”
“是啊。”安陵容颔首应了,二人刚刚窃窃私语说完,外头苏培盛就已经带着蓬头垢面的富察氏过来了。
一走进屋,富察氏环顾四周,当她发现屋子里人这么多的时候,莫名慌张了一下,但还是跪在皇上面前,恭敬道:“臣妾见过皇上。”
皇上审视富察氏片刻,只见富察氏除了稍微有些紧张以外,并无什么异样,冷哼一声,问道:“知道朕叫你过来,所为何事吗?”
许是皇上语气太冷了。
富察氏哆嗦一下,支吾道:“臣妾……不知。”
“不知!?”
皇上指了指就搁在富察氏脚边上的托盘,里头是碎掉的花盆、瓷片、泥土和那个黑乎乎的香料。
皇上问道:“认出来了么?伺候过你的内监小林已经招认了。便是你指使他,用那香料谋害莞嫔的!”
“小林?”
富察氏一怔,她似乎还没想起来小林到底是谁,眼神里竟是茫然,还想说话之际,皇上却是不能忍了,打了富察氏一巴掌。
“还在朕面前演戏!那小林跟了你一年多,也是你喜欢他种月季花的手艺,才刻意提拔的。你说!不是你指使,他做什么要害莞嫔?”
“做什么事情都败露了,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帮你行刺莞嫔!?不是你,又是谁!?”
“小林?小林!?”
富察氏还是懵懵的,她又想了想,像是才记起这个人来,抬头捂着脸颊,不可思议地看向皇上。
“臣妾没有指使过小林!臣妾根本不记得他是谁!对了,自从臣妾小产后,臣妾也厌烦看到那些东西,早就把他打发得远远的了,何至于现在要找他来办这种事情!”
富察氏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扫视一眼屋子里的众多娘娘小主们,忽然她的眼神一顿,在淳贵人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瞳孔都收缩了下去。
“富察答应瞧我做什么?”
淳贵人歪着脑袋,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的天真无邪模样,嘟囔道:“那日你要摔了,还是我好心想扶你。”
“谁知竟连累安姐姐早产。早知道,我就不扶你了,现在你竟然还做出这种事情来,真是令富察氏一族蒙羞。”
说到这儿,淳贵人又有些气愤。
像是她自恃身份,实在是不屑做出这种损阴德的事情来,更加不想要和富察氏为伍似的。
“不是我!”
富察氏彻底崩溃了,她又看向安陵容,指着安陵容骂道:“一定是你!我根本不是有意要害你小产的!”
“是你自己倒霉,关我什么事!还哄得皇上把我打入冷宫!”
“是你想害我,还想除掉你好姐妹的孩子才故意这么做的,是你!”
……
安陵容默了默。
富察氏逮着她就骂的样子,还真是像极了一条疯狗呢。
“来人……”
皇后同样是看不下去了,不想叫富察氏还在这儿聒噪,吩咐道:“把她抓起来绑住,送去慎刑司拷问一番!”
“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出身,闹成现在这个样子,成何体统!真是一点儿脸面都不顾了!”
这话一出,富察氏的心性好像又被击溃了似的。
她软倒在一旁,不再叫喊了,反倒是又哭又笑的。
她哭,是因为她曾经也是要脸面的,极为在意尊严,在意富察氏一族的荣耀,笑是因为,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变得面目全非了起来。
她分明是不差的,刚入宫时恩宠与沈眉庄也是平分秋色,她骄傲自大,不知怎的就慢慢少了恩宠。
后来有孕,她想将自己那些失去的东西争回来,不想叫旁人再看不起她,屡屡从旁人宫中将皇上请走,只是想叫旁人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
而前些日子,她苦心孤诣练得先秦淑女步也被人贬得一文不值,她也没法子,她为了恩宠,还能做什么呢?
怎么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未入宫前,她分明是个天之娇女,现在却是个弃妇疯妇。
“哈哈哈……”
她又哭又笑,难看极了。
“……”
皇上也沉默了。
这一刻,他似乎读懂了些什么,摆摆手,示意上前准备拿住富察氏的剪秋暂且停手,又对苏培盛道:“把富察氏送回去吧。”
“送回她自己以前的宫里去,叫她好好洗漱一番。再赐了鸩酒、匕首和白绫,叫她自己选一样。”
皇上罕见的放缓了几分语气。
他吩咐完,便不想多留了,不想再看富察氏的模样,也不想再继续这一场闹剧了,他道:“朕先去看看眉儿,再去看看嬛嬛。”
他一走,苏培盛自然立即照做。
皇后表情阴晴不定的,看着已经冷静下来的富察氏,长叹一声。
而富察氏则是跪直了起来,朝着皇上远去的方向,声音无比沉重,叩首道:“臣妾多谢皇上恩典!”
她说着,这才慢慢起来,由苏培盛扶着,渐渐挺直了背脊,往门口走去。
安陵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就站在富察氏身边,凝眉问道:“真的是你做的?你要是说出实情,皇上说不定还会饶你一命。”
“我都弄成这个样子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富察氏却是答非所问。
她不再看安陵容,只在正午的暖阳之下,抬头看了看这温热的晴天,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