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华文学 > 穿越小说 > 春华照灼 > 第379章 他比你我想象的更无耻
永昭长公主坚定的声音传入太后耳中。
这一瞬,太后如同一棵老树,定在原地,眸底探寻、质疑、愕然、羞耻交织。
复杂又混乱。
须臾后,又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掌心撑在供桌桌沿,勉强支着身形。
暗中勾结北胡,致使北疆沦陷,烽火硝烟连绵,血流成河的罪魁祸首是皇帝?
是皇帝!
怎么能是皇帝呢!
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该是皇帝。
太后苍老的眼眸里水雾弥漫,朦胧中,佛龛中的玉佛像映入眼帘。
无悲无喜,却又悲天悯人。
这些年,她自欺欺人的想着诵经、忏悔、布施替皇帝赎罪。
却不知,皇帝罪孽滔天。
是求神拜佛,搭桥铺路都赎不完的罪。
那场浩劫,一封封战报,她记忆犹新。
接二连三被攻陷的城池,数以万计的将士、百姓成为北胡弯刀下的亡魂,成为战报上冰冷又触目惊心的数字。
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就这样茫然无措的死在皇帝的权欲私心和阴谋诡计里。
太后自嘲的笑着。
“永昭,哀家深以为耻。”
太后声音沙哑,语气哽咽,浑浊的眼泪夺眶而出,从脸颊划过,一滴一滴砸在奉着佛像的供桌上。
远远瞧着,好似玉佛滴泪。
“若是……”
太后颤抖着,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若是早知如此,当年倒不如不替他争储君之位。”
“明明,他也有敦厚仁爱之名啊。”
贞隆帝年少时,才干并不出众,胜在为人良善。
不曾想,竟是披着羊皮的狼,是吐着信子的蛇。
“母后,承衍亦有贤名,结果呢?”
“荒宅里一具具尸骨,皆死于承衍的凌虐。”
“承衍肖父。”
“往昔,是你我被至亲血缘蒙蔽了双眼,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而今,睁开眼睛,得见真相,该拨乱反正了。”
“求母后成全儿臣所愿。”
太后的心,闷闷的钝疼着,眼泪愈发不受控。
太后也分不清到底是为北疆惨死的将士、百姓而落泪,还是在为结局已定的皇帝哭泣。
她是个生儿育女的母亲。
她也是以天下养的太后!
皇帝,不得不以死谢罪,否则不能平沸腾的民怨。
可,永昭是女儿身啊!
女子登基,几乎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会步步荆棘,会千夫所指。
稍有不慎,高台跌下,粉身碎骨。
她的永昭,本就是荣耀加身的长公主,何必冒如此风险。
皇帝,不缺皇子。
心里这般想,也就坦白问出口。
话音落下,永昭长公主的脑海里浮现出谢老夫人游说她时,那番令人耳目一新的话。
确切地说,是她的儿媳顾荣所说的话。
“母后,父皇在油尽灯枯之际赐龙纹玉佩给儿臣,这何尝不是期许。”
“女子为何不能登基为帝?”
“千年史书,浩如烟海,波澜壮阔,不乏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在沙场上塞旗斩将屡立殊勋,亦有以女子之身过关斩将,问鼎天下者。”
“儿臣所行之事非前无古人,不过是继往开来罢了。”
对,是继往开来。
永昭长公主的心陡然落地了,透彻豁达。
做不了第一人,做承前启后的先驱亦可。
“百姓赞颂的是他们丰衣足食的君王,而非残害忠良、勾结敌国,视百姓如草芥的昏君。”
“他们最关心的是,有没有地种,秋日收成如何,能不能填饱肚子,赋税能不能少些。”
“哪怕儿臣是女子,只要儿臣切实以百姓之忧为忧,整顿吏治,轻徭薄赋,偃武修文,儿臣就是最受百姓赞颂和爱戴的君王。”
“是不是女子,从不是根本,也不是最重要的。”
“儿臣再次恳求母亲,为天下计,为百姓计,为宗庙计,为儿臣计,准允儿臣所请。”
“儿臣知,此行艰难。”
“因而,儿臣更需要母后的支持。”
“求母后选择儿臣一次。”
永昭长公主跪伏,一头抢地,恳求道。
说是肯定,声音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惶恐忐忑,有的只是笃定坦然。
没有回头路。
也不必有回头路。
豁出去赌一场,又何妨。
“永昭。”
太后擦拭掉淌满面颊的泪水,垂眸看着永昭长公主“自小,你就是个主意正的。”
“先皇不止一次说过,凡你打定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其实,无论哀家表态与否,都不会影响你的计划,对吗?”
“但,你还是选择坦言相告。”
“在这一点上,你比皇帝更磊落,更大气,更有君临天下的气度和风范。”
太后不由得想起了甘露殿里,皇帝旁敲侧击的试探和怀疑。
真真是高下立判。
若说永昭是艳阳、是皎月、是傲雪凌霜的梅花。
那么,皇帝就是阴沟里的蛆虫、见不得光的老鼠。
对比就是这般鲜明。
“皇帝犯下如此大错,哀家为人母,生而不养,养而不教,教而不严,没有指手画脚的资格,更没有颜面祈求你网开一面饶恕皇帝。”
“永昭,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哀家唯有一愿,倘若你心想事成,还请让他死的痛快利索些,莫要羞辱折磨他。”
她明是非,知大义,有羞恶之心。
然,她到底是个母亲。
她有她的私心,她有她的软弱,她有她的犹豫。
“谢母后成全。”永昭长公主掷地有声“儿臣答应母后。”
太后眸中的眼泪再一次滚落。
“我儿若是男子该多好。”太后伸手,轻轻的抚了抚永昭长公主的发髻,由衷道。
不是嫌弃,不是惋惜,是浅浅淡淡的遗憾。
若是男子,她的永昭或许早已是君臣相宜,河清海晏的君王。
不是或许,是一定!
永昭长公主抬眼,不闪不避的回望着太后“母后,是女儿身也无妨。”
她信,女子主政,不会是昙花一现。
顾荣,方是那个真真正正有野心的女子。
以顾荣的心性,绝不可能将希望尽数寄托于灼儿之身,去赌灼儿的真心到底会不会变。
而是,会紧紧的将一切都掌控的权力握在手中,平等、坦然、自在的活着。
君心不变,那便相思不绝。
君若无情,那便取而代之。
顾荣真的敢!
这些时日,她细细回忆、思索了顾荣的言行举止,愈发确定顾荣骨子里有股疯劲儿和狠劲儿。
历朝历代,更不乏皇后干政,太后临朝。
顾荣才是真正的不稳定的因素。
但,时至今日,顾荣已经长成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了。
无法翦除。
她也有些舍不得翦除。
难得见如此无惧无畏、聪慧果决又鲜活如似锦繁花的女子了。
顾荣走到哪一步,都是顾荣的本事。
以皇后之尊当政,也是灼儿的皇后。
以太后尊位临朝,皇位之上的也是灼儿的血脉。
她又何必讨人嫌,硬要做一个搓磨儿媳的恶婆婆。
“母后知道。”太后盈满泪水的眼眸里,闪过欣慰“母后是想你能走的顺遂些。”
旋即,太后从佛龛后的暗格里摸出一枚令牌,放在了永昭长公主的手心里“永昭,这是墨玉令。”
“先皇留给哀家保命的底牌。”
太后的这枚墨玉令,不同于谢灼的那枚。
当初,谢灼所持的墨玉令牌上雕刻着一条墨龙。
太后这一枚上,精雕细琢的纹样是镶金五爪龙。
“永昭,你在先皇膝下长大,当知大乾有一支只效忠于历代帝王的隐龙卫。”
“隐龙卫有两枚墨玉令。”
“墨龙令在皇帝手中,金龙墨玉令在哀家手中,先皇并不知情。”
“有此令,你可以凌驾于皇帝之上,号令隐龙卫上下皆服从于你。”
“这是哀家唯一能给你的。”
“既然做了决定,那就一往无前的走下去吧。”
“莫要在哀家宫里耽搁了,眼下你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
“去吧。”
永昭长公主没有推拒,遵从本心将墨玉令收下。
“母后保重身体。”
永昭长公主的眼底泛着担忧。
“永昭,哀家得替皇帝赎罪,赎不清罪,无颜薨逝与先皇合葬。”
“你且安心去吧。”太后宽慰安抚着永昭长公主。
永昭长公主“儿臣告退。”
在永昭长公主即将踏出小佛堂时,太后蓦地开口“灼儿知情吗?”
一语双关。
知道北疆事变的真相吗?
知道永昭长公主意欲称帝吗?
“知。”
太后惨然笑了笑,接着道“荣金珠的死,皇帝是不是也脱不了干系。”
小佛堂里供奉的半人高的玉佛,就是荣金珠花重金、兴师动众从天竺佛寺请来的。
她记得,那是个明艳又正直的姑娘。
“哀家听说了顾平徵的次女顾扶曦恳求明御史重查荣金珠之死一事。”
“自打听说,心下便再难安。”
永昭长公主轻叹一声,阖了阖眼,敛起复杂的思绪,又迅速睁开“是。”
“他是荣金珠早逝的幕后推手。”
“他就是恬不知耻,恩将仇报,锱铢必较。”
“怨怪荣金珠拒绝他的求娶,顺便忘却了荣氏二老奉上的数十万两白银。”
“母后是见过荣金珠的,那也是个擅经商,有大义大爱的奇女子,她不会沉溺于顾平徵的儿女情长,自然不会因顾平徵而伤春悲秋郁郁寡欢,更不会愚蠢无能到在顾平徵和陶兰芷手中毫无招架之力。”
“是他。”
“是他处处替陶兰芷遮掩,收拾烂摊子。”
“以至于,荣金珠身中奇毒,生子后缠绵病榻,撒手西去。”
“数十万两白银,就是扔在河里,也能填出一方立足之地了。”
“母后,他比你我以为的更无耻。”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上一章|返回目录|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