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华文学 > 其他小说 > 他似火 > 第七章
  一个女人,这是程澈能想到的关于向廷东那把钥匙唯一的线索。

程澈曾经见过一张她与向廷东的合照,其实也算不上合照,是向廷东在抽大烟的照片,一旁框进了女人窈窕绰约的倩影。

叶燃看着照片一眼就认了出来,在他和程澈举行婚礼之前,这个女人找到过他。

那时她一脸妩媚动人的神情,十指纤纤勾上他的领带,蛊人的声音混着她暧昧的呼吸纠缠在他耳边:

“眼看你要成为别人的丈夫了,但有件事我还是得来提醒你。”

随后她压低了声音,以一种旁人看来几乎是与叶燃接吻的姿势对他说:

“你最近小心点,他们在盯着你。”

说完她便对叶燃眨眨眼,头也不回地走了,叶燃还在思索她话中含义,身后就响起了辛夷叫他进去行礼的声音。

重新谈及这一段,程澈很快明白了过来,这女人是向廷东的情妇。

可惜无论是她还是叶燃,都不清楚这个女人的底细,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正在两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叶燃突然发现一个生面孔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小声提醒程澈,程澈回头正好看见余家豪一脸阳光灿烂的笑容。

“孙少爷,孙少奶奶,我回来晚了,没赶上你们的婚礼,祝你们新婚快乐!”

程澈忙接上:“家豪!五年不见了吧,可算从北海回来了。余叔这个当爹的总算能放心了,他老说还记着我们小时候,你,我,廷东,整天招猫逗狗,到处闯祸。”

余家豪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挠挠头。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孙少奶奶竟还记着。”

程澈打从心底里感慨,一时间心绪万千:“那当然,毕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程澈说着一边拿眼睛去瞟叶燃,生怕他没听明白自己的暗示。叶燃看她这神情,回复了一个嫌弃的眼神,从容开口。

“阿豪,好久不见。”

余家豪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脸热心地看向叶燃:

“孙少爷,大小姐说您最近身体不好,让我来教您打拳,强身健体。要不,我们现在就去练练?”

程澈一听赶忙上前一步,侧着半个身子挡住叶燃。

“阿豪,廷东才受了伤还没复原,今天还没吃药呢。廷东,你先回房把药吃了吧。”

叶燃点点头,对阿豪说:“好,我先回屋吃药。阿豪,等我好了再跟你讨教。”

叶燃总算在余家豪关切的目光中脱了身。

程澈忙扯开话题,把余家豪的眼神从叶燃身上扒拉下来:

“阿豪,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见过余叔了吗?”

余家豪果然收回目光,脸上还泛起一丝赧红。

“早上就到了,见过父亲了。还没来得及去和孙少爷、孙少奶奶打招呼就帮大小姐开车送她去风行会馆,这个时候才回来。”

“风行会馆?那是什么地方?”

余家豪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失言,但已经来不及了。

棠城夜色一度是报刊文人们最喜欢描绘的景致。

他们说棠城像是沉睡的女子,一呼一吸是棠城缭绕不去的微风。

叶燃和程澈走在雨夜的棠城街上,深觉这种说法实在扯淡,哪有什么微风,只有淅沥不止的雨,如果这座城是个女子,她必是睡梦中都在流泪。

很快走到了风行会馆门口,坐在桌边穿一身华贵长衫,腰间镶金佩玉,正全神贯注打理着一盆兰花的,想必就是十三少了。

余家豪已经把向廷东和那个女人的照片送到了风行会馆,眼下十三少面前正是那张照片。

他一见怒气冲冲的程澈和满脸不耐烦的叶燃便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孙少奶奶,既然孙少爷都在这了,照片上是谁你何不问他呢?”

程澈满脸委屈:“十三少,他要是肯说,我也不用来找您帮忙。”

叶燃立刻接上:“程程,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程澈突然一巴掌打在叶燃脸上,登时十三少和叶燃都懵了。

程澈却自顾自委屈抽噎。

“我要是早知道你在外面拈花惹草,才不会跟你结婚!”

叶燃摸着脸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十三少赶紧放下兰花,怜香惜玉地给程澈递上一张帕子。

“哎哟孙少奶奶,可别哭了,看得我都要心疼了……”

说着瞥了眼叶燃,示意程澈跟他到一旁说话。

“孙少奶奶,你啊,去新仙林看看,兴许就知道了。”

程澈心里欢喜,但面上还是装着委屈,一边啜泣着点头一边从手袋里拿出一卷钞票递给十三少。

不料十三少并不接:“这就见外了,我欠大小姐的太多了,就当还一件了。”

程澈道谢,十三少着手下拿伞来送他们出门。

看见八万拿了两把伞过来,叶燃刚要伸手,程澈抢先取了一把伞顺手挽上叶燃的胳膊,向十三少道别。

“谢谢十三少,我和廷东就先回去了。”

十三少已经重新侍弄上了那盆兰花,笑着点点头。

叶燃却在走过十三少身边时停下了脚步,一反先前的神色,面容严肃地小声问道。

“十三少知道寒山吗?”

十三少手中的动作一停,沉着脸对上叶燃的视线。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顿了顿,又轻轻拈起一片尖端发黄的兰叶,娴熟地剪下,嘴里念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所谓,山有崖,海有际,人外有人。”

叶燃脸色松动,露出看不穿的笑意。

“我随口一问。”

十三少也跟着笑起来:“看在你是小兰亲侄子的份上,我随口一说。”

见叶燃和程澈走远了,十三少才对手下二条吩咐道:“二条,记下,向家孙少爷和孙少奶奶感情好着呢,外面那些都是谣言。”

雨还没停,程澈和叶燃撑着伞并肩走着,叶燃冷不丁嘟囔了一句:“说是在十三少面前演戏,你也不用真打我吧?”

程澈仰头看叶燃。

“不是你说的嘛,要做就做彻底。”

叶燃见程澈撑伞都费力,索性伸出手:“我来吧。”

程澈却将伞柄握紧。

“没事,我来撑就行,辛夷在前面等着我们了。”

叶燃却像是有心事,抬头望了望路边的电车站。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晚些时候我坐电车回去。”

叶燃说着便要从伞下离开,程澈却一把拽住叶燃。

“你要去哪里?去干什么?”

她似乎到这一刻才想起,叶燃并不仅仅是帮助她假扮向廷东的傀儡。他的身份从来就不简单,当初他就说过自己另有目的,只是近来叶燃表现得太顺从太温和,以致于她几乎忘了眼前的人究竟是个多么危险的角色。

叶燃看程澈拽着自己的手倒也不恼怒,还在耐心解释。

“你放心,我不是去干什么坏事。”

叶燃想要挣脱,程澈却依然紧拽着。

“我不是怀疑你去做坏事,只是担心你的身份会穿帮,这里毕竟是棠城,你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有个万一怎么办?我得寸步不离跟着你……”

叶燃忍不住打断,仍然心平气和地劝解程澈。

“程澈,其实你担心的是,我的任何行动都可能会影响到你找钥匙的计划,这其中包括,我的身份是不是穿帮,我是不是突然反悔离开棠城,我是不是别有目的……”

程澈沉默着,她开始飞速回想这段日子与叶燃相处的种种细节,以印证他此刻所说的话的可信度。仔细回忆之下,叶燃的表现的确无可指摘,甚至叶燃此刻对她的态度也远胜从前。这样想来,倒显得她小人之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不等程澈说完,叶燃便举起手指,做出拉钩的样子。

“程澈,我既然愿意用你的方式跟你约法三章,就一定会信守承诺,答应你做的事,也一定会做到。”

叶燃叹了口气,接着说:“但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防着我?”

此时行人寥寥,他们之间的气氛沉默且尴尬。

程澈不知如何作答,她心里隐约有些不忍,但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为什么。叶燃见程澈出神,连伞偏了都不知道,雨水已经洇湿了她的肩膀。

电车驶来,程澈终于在叮当声中回过神来,叶燃帮她把伞扶正,随后转身跳上了电车,程澈抬起头来,正对上叶燃的笑脸,他冲她挥挥手:“回去吧!”

人烟稀少的街道尽头,一家不显眼的茶餐厅,牌子上写着“李记茶餐厅”四个字。

叶燃走进店中,在背对着门的位置左下。餐厅里有些冷清,客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各桌边。李伯将一杯咖啡放下。

“先生,你的咖啡。”

“这个落脚点不错,东西还像模像样的,李伯越来越厉害了。”

“油嘴滑舌。”

陆续有客人用餐结束,起身离开。叶燃拿起咖啡杯,一本正经地开始点单。

菜点得差不多了,叶燃低声问:“阿全和阿强都还好吗?老狗有没有为难他们?”

“他们听你的话做了些小生意,大家都以为你死了,老狗自然也没找他们麻烦。倒是你,在向家还适应吗?”

“还行,一些小状况,都不是什么大事。李伯,上次拜托你调查的那个女人,在教堂门口和我搭话那个,有消息了吗?“

李伯点点头,外人看来似乎是在给叶燃介绍菜品。

“有消息了,新仙林的,不是一般歌女。”

叶燃狐疑地放下咖啡杯。

“另有来历?”

李伯没有说话,而是直起身子看了看店里,最后一桌客人也离开了。他关上了店门,重新回到叶燃面前。

“她叫萧宵,是新仙林的老板娘,平常也会上台唱唱歌,跳跳舞。不过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前朝王爷的私生女。前朝没了以后,他就化名杜老板,在棠城搞船运,也是龙头了。”

“杜老板?我记得他去年意外过身了。但是坊间也有传闻,说他的死别有内情。”

李伯点点头:“她一个女人,能镇住新仙林这个场子,靠的就是过去王府的亲兵。”

叶燃若有所思。

“她和向廷东关系亲密,从她身上应该能得到更多线索。”

李伯却一脸担忧:“亲密也意味着了解,阿燃,这个女人不简单,在她面前,随时会露出破绽。”

李伯不是没有后悔过,叶燃的母亲已经在这条路上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答应过要照顾好叶燃。他一直欣慰于叶燃义无反顾走上了和他母亲相同的道路,他也希望看到叶燃能完成他母亲的理想。可是看到叶燃不断踏足种种危险,他也会怀疑自己到底算不算辜负了向若云的嘱托。

可是这时叶燃抬起了头,他眼神坚定,里面似乎燃烧着一团火。

“李伯,在云州那些年,我们再怎么努力,得到的依旧有限。如今我靠着这张脸成为了寒山,就一定要好好利用,揪出那群祸国殃民的狗贼。”

已过午夜,雨小了不少,但还没停下。叶燃本打算就这么走回去,李伯像小时候一样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胡闹!”

随后从店里拿了把伞塞给叶燃,叶燃嘴上喊痛,心里却熨帖得很。他撑着伞走出茶餐厅,地面的积水倒映出街边零星的路灯。

叶燃走出店门还特意在周围转了一圈,惊讶程澈竟然没偷偷跟来。

他叹了口气,呼出的气息在秋冬的深夜冷凝成一股寒雾。

然而当叶燃撑着伞跑到与程澈分别的电车站时,一抬头却发现程澈还撑着伞静静地站在电车站旁。

她似乎还没看到叶燃,专心致志地仰头望着落雨。

叶燃停下脚步,费解地看着等待的程澈,迟疑几秒后,快步向她走去。

“怎么没回去?”

程澈听到声音赶紧转身,那一瞬间竟是惊喜的神色,只有一瞬,但叶燃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心突然悬在了嗓子眼儿,脑海中闪过一个猜测,但他不敢细想。

“你不会一直等在这里吧?”

程澈垂下的眼眸闪烁,好一会儿才正视叶燃。

“一直在下雨,我以为你没有伞……”

程澈的回答让他始料未及,看她拿伞的手和鼻尖已经冻得通红,叶燃心里仿佛有无数冰雪顷刻消融,汇成一川奔流呼啸而来,铺天盖地将他淹没。待他回过神来,只剩下满腔柔软酸涩的情绪,旖旎不散。

他憋了半天,只说出:“没事,我有伞……”

程澈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沉了口气,再次抬头看着叶燃。

“你不是问我想找的真相是什么吗?我现在告诉你。”

天边一道闪电划过,像是最后确认程澈的决心。

伞下,程澈微微颤抖着手向叶燃递出那枚万字纹领夹。

“我的父母遭逢不幸,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躲在柜子里侥幸逃过一劫。”

她顿了顿,低下头调整了呼吸。

“我看到了凶手的背影,看到他手腕上有一个疤,还有和这个一模一样的领夹。我想查清父母遇害的真相,找到凶手,这个领夹是唯一的线索。”

叶燃拿起领夹,看着此时尚在颤抖的程澈,心里蓦地一紧,但他还是抓回了理智。

“可这个领夹跟向廷东又有什么关系?”

程澈抬起头,看着叶燃的眼神,变得歉疚。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哥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天的事情程澈一直记得,她在心里翻来覆去回顾了无数遍。不是因为失手打伤了向廷东而愧疚,而是因为她希望能从那天的细节里找到多一点点线索。

那天她一走进书房,便被满屋子大烟味呛得咳嗽,向廷东正松松垮垮地靠在椅背上,一脸迷醉地吞云吐雾。

程澈冲到他面前,一把夺走了他手里的烟枪。

“向廷东,你什么时候染上这个了?奶奶最讨厌大烟……”

提到奶奶,向廷东跟被踩了尾巴似的突然暴起,一把推开程澈,程澈脚下不稳撞在了角柜上,胳膊立刻肿了一片。

向廷东丝毫不在意,还在大吼大叫:“你别跟我提奶奶!就是奶奶非要逼我娶你!滚开,你管得着吗!”

向廷东神志混乱,手忙脚乱地要去捡他的烟枪,程澈忍着痛上前阻止,两人纠缠之际,向廷东胸前的衣袋里掉出了一枚万字纹领夹。

程澈震惊地看着掉在地上的领夹,那段血腥残暴的童年阴影重新涌上心头,她捡起领夹,仔细打量确认。

“这领夹……哪来的?”

向廷东不答话,只是伸手要抢,程澈躲开后退一步,厉声再问:

“向廷东,你为什么会有这个领夹?!”

向廷东本就色厉内荏,没有想到程澈会问起领夹,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都知道些什么?”

“告诉我,谁给你的这个领夹!”

向廷东惧极反怒,在大烟的刺激下,他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脑子里像有无数的声音在欢呼呐喊,那些声音围绕着他,雀跃着,雀跃着,突然程澈的尖叫响起撕碎了所有声音……向廷东竟然一把掐住了程澈的脖子。

“你们为什么都不肯放过我?说,你还发现了什么?!”

程澈剧烈挣扎,双手抠上向廷东的手,指甲嵌进向廷东的手背,他却全然不受影响。

程澈拼命发出一点求救的呜鸣:“廷东……你别这样……”

向廷东手下发狠,神情却是绝望。

“程澈,你为什么要逼我……”

程澈挣扎得越发用力,纠缠间胡乱撕扯,向廷东手腕上那串从小戴着的佛珠散落一地。

在即将窒息之前,程澈摸到了书桌上的烟灰缸,朝着向廷东的头砸了下去。

向廷东头有些昏,踉跄着后退几步,一脚踩在了佛珠上,整个人向后倾倒,脑袋磕在了身后的黄铜烛台上。

以前奶奶常说这佛珠是她专门去寺院里求来的,请大师开过光,会保佑廷东平平安安的。

言犹在耳,眼前却是满地鲜血,秽染佛珠。

程澈断断续续讲完,最后还是补充了一句。

“我当时太想知道领夹的来历,如果我不那么急着逼问他……”

叶燃脱下身上的大衣,披在程澈身上。

“没事了。我们先回去吧。”

程澈仰头望了望叶燃的脸,不再说话,随着叶燃的脚步一起往前走。

深夜雨中的街道,只剩下两人伞下的身影。

一大早辛夷便来向程澈汇报调查向廷东情妇的进展。

“照片上的女人叫萧宵,是新仙林的老板娘,为人一直低调,从前孙少爷每个星期都会去新仙林找她。”

叶燃一边打着领带一边瞄着程澈的表情,可程澈只管认真描摹自己的眉毛,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问了句:

“他们在新仙林都做什么?”

辛夷将文件袋递给程澈:“都在这上面了。”

程澈抽出文件,迅速翻阅起来,可看着看着却愣住了。

叶燃打好领带,好奇地凑过来:“怎么了?”

程澈尴尬抬手,将手里文件递给叶燃。

叶燃接过翻阅后,露出跟程澈一样难以言喻的表情。

“他们之间着实有点……精彩……”

程澈带着叶燃回到那栋小楼作准备。她换了条修身的连衣裙,款式比她平时穿的更有女人味。大方领露出清晰白净的锁骨,中间缀着一枚红宝石项链,更衬托得程澈整个人粉雕玉琢。她戴着一对真丝手套,看起来颇有西洋女子的精致可人,引得叶燃悄悄瞄了一眼又一眼。

程澈走到留声机旁,拨动唱针,唱片旋转,一首华尔兹音乐悠悠响起。

程澈有些俏皮地迈着舞步来到叶燃面前,像影画戏里的外国绅士般,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作出邀请的姿势。

叶燃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

“一定要跳吗?”

“一定。向廷东每次去新仙林都会跟萧宵共舞这首曲子,跳舞是有点难学,但我可以教你。”

程澈的手轻轻搭上叶燃的肩膀,另一手握起他的手,眼神示意叶燃另一只手搭到自己腰上。

叶燃还是有些尴尬,他的眼神飘向窗外,开始口不择言地找借口。

“大白天的,有点尴尬,要不晚上再说吧。”

程澈松开叶燃,把墨绿的丝绒窗帘放了下来,屋内顿时昏暗,阳光透过绿丝绒漏下星星点点的淡绿光斑。外面隐约有鸟鸣,但很快被华尔兹乐声淹没了。

程澈缓步走向叶燃,此时的她与平时的素雅端庄不同,多了一丝朦胧的妩媚。

程澈重新将手搭上叶燃的肩膀:“现在可以学了吗?”

叶燃紧张,身体不由僵硬,几次踩到了程澈的脚,他脸烧得通红,更加慌乱。

程澈柔声安慰道:“华尔兹是一种温馨又浪漫的舞步,却也最考验两人之间的默契,你可以信任你的舞伴,看着我,靠近我,跟着我。”

叶燃略微松了口气。

“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吧,如果你愿意的话。”

乐声在周围香气般弥漫,对上程澈明亮的目光,叶燃确实想跟她说些什么,尤其是在她那样坦白以后。

“几十年前,有个穷学生认识了一个富家小姐。他们两情相悦,琴瑟和鸣,虽然有些阻力,但还是靠努力赢得了小姐家人的认可。”

叶燃像是在思考应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也或许是在斟酌应该说到哪里为止。

“后来他们结婚了,男人在小姐家的药厂工作。一次意外,男人发现小姐家的药厂在做鸦片生意,背后还牵扯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势力。男人把这件事告诉了小姐,希望小姐去劝劝当家的人,但怎么会有用呢?”

程澈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叶燃,他说的是向家无疑,但是奶奶那么憎恨鸦片,向家怎么会做过鸦片生意!但她不想贸然发问打断叶燃,只是继续着舞步,可是叶燃已经察觉到了她指尖升高的温度。

“因为知道了鸦片的事,男人也被迫加入其中。毕竟越危险的事越要让靠得住的人去做。后来一次交易的时候出了岔子,男人被逼染上了鸦片。这个时候小姐已经有了身孕,男人怕自己瘾头上来伤到小姐,便自己住到其他房里去戒烟。”

程澈想起奶奶对向廷东吸鸦片的态度,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他为了戒烟受尽了苦头,小姐哭得险些流产,最后好不容易戒掉了。但是男人却在帮药厂出一批鸦片烟时,因为对方临时变卦压价起了争执,被打死了。”

程澈猛地抬起头,叶燃的眼神却十分平静。

“小姐当时就快临盆,听到这个消息直接晕了过去,以致难产险些也丧了命。她去求自己的母亲把丈夫的尸首带回来,可是母亲嫌她软弱,告诉她那个男人的尸骨都喂了鱼了。她又求母亲不要再碰害人的鸦片生意,母亲又骂她不识时务。”

“最后她与母亲决裂,谈判后带着一个儿子去了云州,另一个儿子留在了棠城。这就是我的故事,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不用再让辛夷调查我了。”

程澈被他突然的坦诚弄得乱了舞步,有些无措地试图解释。

“不是……辛夷已经没有调查你了……当时我还不知道……”

但很快程澈回到了她更关心的问题上:“你的意思是说向家曾经参与过鸦片生意?不是我不相信你,可是奶奶她怎么会……”

叶燃笑了笑:“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就是因为鸦片让她失去了女儿女婿,现在她才会对向廷东吸鸦片那么大反应呢?”

程澈知道叶燃说的没错。

“那么你回到向家是想做什么呢?你要向奶奶复仇吗?”

叶燃摇摇头。

“我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操控棠城的鸦片生意。向懿如,我相信她不是主使,而且济民药业后来也的确和鸦片生意断绝干净了。但是棠城的鸦片丝毫没有减少,所以我真正的仇人不是她,而是那些藏在暗处操控着一切的人。”

叶燃想起向廷东寒山先生的身份,不由觉得可笑,如果向廷东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因何而死,他还会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做他们为祸棠城的傀儡吗?

叶燃背上的伤几乎已经痊愈了。

按照他和程澈的剧本,他是从南洋赶回来结婚的,原本打算完成婚礼就能顺理成章“回”济民药业工作,可是一张抽大烟的照片打乱了叶燃的安排。

眼下终于有时间去济民药业好好看看了。

叶燃踏进公司大门,前台看他的眼神满是惊讶,看来向廷东很少来公司。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很有眼力见儿地迎了上来。

“哎哟孙少爷!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今天怎么想到要来视察小的工作?”

叶燃看他头发梳得溜光,但点头哈腰的动作十分娴熟,估摸是个小领导,平时应该和向廷东关系不错。

来之前程澈已经详细地跟叶燃介绍过向廷东的职务和办公室位置,叶燃很快便来到办公室坐下。

那个殷勤的男人——梁经理,刚才叶燃听见前台这么称呼他,也一路跟着进来,还神神秘秘地关了门。

“孙少爷,您亲自来是不是因为上次那批货?”

叶燃故作不悦,并不回答。

“孙少爷消消气,那一批麻黄被康海压了价,都是底下人不机灵!第二批是我亲自去谈的,价格翻了番。”

叶燃仍是一脸高深莫测,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梁经理紧张得汗都下来了,今天这二世祖怎么都哄不好,他担心是自己过河湿脚被发现了,于是隐晦地试探叶燃。

“难道……是大小姐那边有什么风声?”

叶燃抬起头来看着梁经理。

“你觉得呢,能有什么风声?”

梁经理更慌了。

“按理说这康海暗中高价收购麻黄的事没多少人知道,咱们也是私底下扮成散户去找自家药农收了,再假借外面人身份转给康海,事情做得严密,不应该啊……”

叶燃听明白了,原来向廷东还坑自家药业。他表情终于缓和了些,准备入正题了。

“这两批货的账本拿来我过目。还有济民药业这些年的账目,我要全部过一遍。”

“啊?孙少爷,这……这没有必要吧?何况账目一向有大小姐看着,有问题的话咱们早就倒霉了。”

叶燃冲梁经理招招手,梁经理识趣地附耳过去。

“如果不是有问题,我看账本做什么?”

叶燃的声音冷得瘆人,梁经理赶忙去把账本全搬了来。

接下来一个星期叶燃都在济民药业看账,这事传到了向若兰耳朵里。

起初向若兰以为他是躲到办公室来抽大烟,还偷偷到他的总经理办公室外面看了看,见叶燃竟真的全神贯注在看账本,一时间五味杂陈。

向若兰以为他们向家的祖坟上总算冒了点青烟,这不成器的侄子算是开窍了。她顿时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轻了不少,乐呵呵让余家豪开车带她出去散心了。

叶燃来公司的头两天,公司上下还觉得稀奇,等他在公司老老实实待到第二个星期时,职员们终于见怪不怪了。

叶燃推开了茶餐厅的门,店里没什么人,李伯对他使个眼色,他便借口要借用卫生间,自然而然地进了里屋。

“你就这么去济民上班,没引起怀疑吗?”

叶燃没心没肺地笑笑。

“大家是会觉得反常,但到底是向家的生意,向廷东要认真几天也没什么不对。”

“有什么发现?”

“我看完了向家近三十年全部的账本,虽然账面都抹平了,但是仔细看还是能发现端倪。在我母亲离开向家的四年前,济民的利润已经开始异常提高,基本上都是来自一家名叫橘井的药坊。”

“这倒是没听你母亲提起过。”

“当然,这家药坊在父亲进济民之前就不再向济民拿货了。可是短短三年时间里,橘井药坊每个月从济民拿药材的数量比另外八家药局药店加起来都多。这得是多大的规模,可是我仔细查过,棠城从来没有一家橘井药坊。”

李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如果这家药坊不在棠城,那更不必向当年才刚起步不久的济民药业拿货。所以这家药坊应该只是个空壳子,只是用来做账的名目。”

叶燃说完叹了口气,虽然找到了向家早年经营有问题的证据,可是这个橘井药坊背后究竟是谁,向家怎么和那些人搭上的关系还是没个头绪。

李伯宽慰地拍拍叶燃的胳膊。

“已经很不错了,你说的这个橘井药坊的确不在棠城。”

叶燃神经紧绷起来。

“橘井药坊,在云州。几十多年前一个老御医从宫里出来开的,刚开张时生意好得不得了,那老御医医术也着实厉害,我小时候还跟着老爹去找他看过呢。”

叶燃没心思听李伯回忆往昔,只想知道这和向家的假账有什么关系。

“后来呢?为什么我在云州那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

李伯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没了,一把火烧了。老御医不愿意相信满清没了,非要穿着官服和趁乱打劫的流民理论,被人乱棍打死了,药坊也被一把火烧光了……他好像还有个女儿,当时应该十五六岁了,从那以后就没见过,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如果她当时没死,那么这个橘井药坊的主人十有八九就是她了。”

叶燃刚推门进去就看见程澈手法娴熟地在小吧台上依次放置五个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酒杯,而后倒入品种、颜色不同的酒。

叶燃略惊叹地看着程澈一气呵成的动作。

程澈倒完酒,抬起头,颇为自信地看看叶燃。

“会喝酒吗?”

叶燃不以为意地随手拿起最中间的一杯无颜色的酒喝下。

“喝酒,我还是不需要你教的。”

“喝酒你当然不需要我教,但我要教你的是,品酒。”

见叶燃一脸不情愿,程澈又补充道:

“这段时间你要做你的事情,我可没打扰。现在轮到你帮我了,要去新仙林品酒总得会吧。”

叶燃只好认输,开始接受程澈的品酒课程。

“香槟,是一种会冒气泡的白葡萄酒……”

乌木吧台上的酒杯渐次空了,两人逐渐有了醉意。

叶燃手里还拿着酒杯,因着酒精的催化,整个人有些迷醉地看着程澈,说话也含含糊糊。

“香槟……我不喜欢……不想喝……”

程澈虽清醒许多,但酒劲儿也上来了,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叶燃满脸通红,恍恍惚惚的样子。

“我一直在想你说的那些事,如果真的像你说的……有个很厉害的势力在背后,你一个人能做什么呢?”

叶燃哼唧了一声,程澈没听清,往他面前凑近了些。

“你父母……的死,也不是一个人做的,不会是一个人做的。”

程澈一激灵,酒醒了大半。

这么多年她始终记着那枚领夹,记得那个手腕上有疤的人,但是她好像从来没去想过他背后有其他人。她早该想到的,父母是为济民药业工作的,但他们死后财雄势大的向家为什么没有追究?

甚至,如果像叶燃说的那样,向家还曾经参与鸦片生意,背后应该有另一个势力,那么杀害自己父母的势力难道比向家的靠山更大,以致于向家无法追究?

她越想越觉得头疼,直到此时程澈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仇人并非一个人。她想要完成的事,远比自己以为的艰难,也更加可怕。

“程澈……我会帮你的……你也要,帮我。”

叶燃说完便哼唧着睡去,程澈伸手勾起他的手指,小声说:“一言为定。”

叶燃站在镜子前穿着衬衫,程澈手上挽着一条裙子进来,打量着叶燃精神奕奕的样子。

“看来是酒醒了。”

叶燃从镜子里看着程澈,少见地露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笑。

“酒量这方面,我甘拜下风。”

“我给萧宵挑了一件舞裙做礼物,她应该会喜欢,你给她带过去。”

“你跟我一起去新仙林吧。”

程澈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这种你跟情妇相会的场合,我作为你的妻子,出现在那里不合适吧?”

“虽然我们准备了不少,但你跟我都不了解萧宵,也没有把握在她面前不穿帮。”

程澈放下裙子,帮忙把一旁的领带拿给叶燃:“你的意思是,万一快露出马脚了,我好及时出现,把你捞走?”

叶燃默认,接过领带后,拿起身边的袋子递给程澈。

“去换上吧。”

程澈接过袋子,惊讶地看着里面的礼服。

“你什么时候买的?”

“前几天你给我挑衣服的时候,我顺手买了一件。”

程澈站在珠帘后,一身简约的红色挂脖小礼服,长至手臂处的丝绒手套,蓬松黑色长发微微卷起。与平日素雅装扮的她不同,整个人显得明艳妩媚。

二人隔着珠帘面对面站着,互相打量着对方的衣着。程澈因身上的衣着有些局促,叶燃整理着身上颇有分量的长款真皮风衣,一边拨开珠帘,让程澈从里面走出来。

程澈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肩膀。

“是不是很奇怪?要不我还是去换掉吧。”

程澈刚要转身进去,叶燃拽住程澈的手腕。

“好看,很好看。”

程澈羞涩的点点头,从手包里拿出两张贵宾卡。

“听说新仙林得有贵宾卡才能进,幸亏辛夷考虑周到,准备了两张。”

程澈向叶燃递出贵宾卡。

“我不需要,还有一张给辛夷吧,让她陪着你安全些。”

“那你怎么办?”

叶燃自信满满。

“向廷东进新仙林还需要贵宾卡吗?”

程澈虽觉着有道理,还是有些担心。

“那万一还没进去,你就被拦下来怎么办?”

叶燃看着程澈,笑而不语。

新仙林大厅里挂满了金丝帷幔,桌上都是一样规格的彩色玻璃台灯,连窗户都精心做了雕花玻璃,夜晚的灯光一开,整个厅里流光溢彩,绰绰人影浸泡在暧昧绚丽的灯光中。

大提琴低沉,小提琴缱绻,灯影乐声融合得恰好,人置身其中,还没等到推杯换盏就先有了几分迷醉之意。

众人纸醉金迷中,新仙林大门被从外打开,月光洒落一地,地面上散落的五彩碎纸屑被风卷起雪片般飞舞起来。

叶燃从容踏入,一个侍应上前。

“先生,请您出具一下贵宾卡。”

叶燃斜了眼侍应,没有理睬,继续往里进,不会看脸色的年轻侍应再次阻拦。

“先生,请您配合出具一下……”

叶燃依旧不搭理,角落里,程澈与辛夷正担忧看着侍应追着阻挠叶燃的样子。

此时,叶燃前方响起一句娇柔的声音。

“向先生。”

叶燃循声望去,萧宵一身华丽的抹胸长裙,半披着真丝披肩,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叶燃露出微笑,停下脚步,静静等待萧宵到自己身边。

侍应赶忙解释。

“老板,这位客人没有……”

不等侍应解释完,萧宵笑盈盈地挽住叶燃的手臂。

“你还知道来。”

叶燃笑而不答,面上微微得意地偷眼看向角落里的程澈。

程澈与辛夷站在一起,看着叶燃进场的样子,隔着人群,回他一个眼神后,“佩服”地轻鼓掌。

萧宵带着些嗔怪地从侍应手里拿了杯酒喝了起来。

“还以为你结了婚,就忘了我这新仙林了呢。”

叶燃笑笑,游刃有余地应对。

“怎么能忘,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找西洋师傅给你定制了舞裙,待会儿送去你房间。”

萧宵放下酒杯,娇媚地伸出手,叶燃笑着接过萧宵的手。

侍应颇有眼力见地高举拍手,客人们立即散开到两边。

萧宵带领着叶燃来到舞池中央。

一瞬间,整个新仙林大厅内灯光暗下,音乐也随之换成了高雅的圆舞曲。

舞池中央,叶燃牵着萧宵迈开脚步跳起华尔兹。

一曲舞跳完,全场上下一片掌声,而程澈站在角落中看着叶燃搂着萧宵,面上竟有些落寞,忍不住小声嘀咕。

“教他跳的时候老走神,现在倒是跳得这么投入。”

舞池中央的叶燃偷偷去看程澈,程澈却刻意回避了叶燃的视线,侧头喝了口酒。

萧宵欣赏地打量着眼前的叶燃。

“廷东,你今天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连声音都变了,变得更加性感了。”

叶燃自然地收回看程澈的视线,从经过的服务生手里拿起一杯威士忌递给萧宵,萧宵却没有接,只是转身离开。叶燃放下酒杯,跟着萧宵离去。

角落里,程澈看着叶燃跟着离开的背影更加不悦。

辛夷小声问道:“大小姐,我们要不要跟过去?”

程澈气鼓鼓地喝了口酒。

“跟过去只会打扰他,我看他游刃有余,让他自己发挥吧,我们走。”

辛夷心领神会地笑笑,跟着程澈离开了。

叶燃跟着萧宵,来到她房门外,萧宵开门进去,叶燃刚要跟进,萧宵却转身,双手抱臂,挡在房间门口。

“廷东,以你现在的身份,我的房间,你恐怕不适合进来。”

萧宵说完,便直接将门关上。

叶燃完全没预料到萧宵态度的转变,思索着抬起手准备敲门,门又突然打开,萧宵从门后探出头佯作生气的样子。

“我不让你进来,你就真不进来了?”

叶燃立即抬起眼,摆出一脸无辜。

“你知道的,我跟她没有感情。”

萧宵总算笑起来:“逗你的。”

说完她便转身进门,叶燃识趣地跟上去,还不忘带上门。

萧宵走到桌边施施然坐下,果然开始调酒。叶燃在心中暗暗感叹辛夷真是调查得分毫不差,要是能为他所用,那他的任务一定能顺利不少。

这边萧宵已经在托盘里倒了满满五杯酒。

萧宵手指轻点桌面,示意他选一杯,叶燃思索一瞬,挑了中间那杯。

萧宵看着叶燃挑选的酒杯,目光一敛,但仍带着笑意。

“廷东,你之前都是从右边开始拿的,怎么今天挑中间了?”

叶燃暗道不妙,却依旧不动声色地喝着酒。

“人的习惯总是会变的。”

“平常一杯酒你品半天也喝不了多少?怎么今天喝这么多?”

叶燃握紧了酒杯,思索片刻后一口喝下,并“嘭”地把酒杯放在桌上。

萧宵看叶燃的气势,也吓了一跳。

“你是不是在向家受气了?”

叶燃松弛下来,带着点惆怅。

“我在你这儿抽大烟的照片被送到了向家。”

萧宵观察着叶燃此刻的样子,没再多说,不紧不慢地去到化妆台边,摘下耳环。

叶燃趁机打量着萧宵房间的布置琢磨起如果钥匙真的在她这里,会藏在何处。

叶燃毫无预料地回头,此时一把枪却抵在他头上。他抬眼看去,萧宵正手握着枪,绷着脸,眼神紧锁着自己。

时间静止般安静,这一瞬似乎能听到叶燃紧张呼吸和心跳声。

不等叶燃作出反应,萧宵又突然笑了起来,撒娇似的说着话。

“这是罚你,娶了美娇娘,就忘了我这个红颜知己。”

叶燃暗松一口气,露出释然的笑容,抬手拨开额头上的枪。

“别闹了。”

萧宵一本正经地吹吹枪口。

“怎么样?心情好点了吗?我拿枪的姿势是不是很迷人?”

叶燃点点头。

萧宵把枪放下,脱下高跟鞋。

叶燃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可一抬头,萧宵正将手伸到背后,拉下身上裙子的拉链,毫不避讳地要当着他的面脱下。

叶燃赶紧拿起另外一杯酒,回避视线。

裙子从萧宵身上掉落,她雪白的背上纹着一枝黑枝红玫瑰,玫瑰花上依稀可见几道凸起的伤疤。

萧宵光着腿,走向屏风后,踏进已经装满了玫瑰花瓣的浴缸。

叶燃站在屏风外,将萧宵随意脱在地上的裙子捡了起来,顺手摸了摸,确认里面没钥匙后才放在了一边。

这时萧宵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知道照片是谁送过去的吗?”

“不清楚,只知道是个记者拍的。”

叶燃放下酒杯,见屏风后的萧宵背对着自己,便在房间各处小心搜索。

萧宵侧趴在浴缸边上,闭上眼睛,她的声音里仿佛都带着水汽,湿润而暧昧。

“这事估计只有黄海做得出来……”

叶燃听到“黄海”时愣了一下。

“黄海?”

“我上次去找你,也是想提醒你小心被算计,没想到他搞这么一出。”

“是他也不奇怪。”

叶燃故意说着似是而非的话,一边在化妆台前翻找。

“廷东……”

萧宵说着转过身来,看到了叶燃的动作。

“你在找什么?”

叶燃心头一紧,手上的动作停住,瞥眼见化妆台边一盆盛开的百合花,立即捂住鼻子,故意打了个喷嚏,做出不舒服的模样。

“没找什么,想帮你拿把梳子。”

萧宵不再怀疑,又转回身,从浴缸里站起来,披上了睡袍。

“当初你为我一句喜欢,费劲吧啦把这百合从国外运来,结果回回都过敏……”

叶燃看着眼前开得正好的百合花,想到程澈明明也爱花,却因为向廷东那家伙从来不能在向家养花,心里一时憋闷,只觉得可笑。

萧宵穿好衣服,转身从屏风后走出,房间內却没了叶燃的身影。化妆台边,梳子就摆在桌面上,萧宵狐疑地把手伸进了百合的花盆,钥匙还在原位。

程澈靠在窗边喝闷酒,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千头万绪都交织在一处。

辛夷给她熬了醒酒汤端进来,程澈听到脚步声满是期待地回头,看见来人并非叶燃,眼底难掩失望的神色。

辛夷早就看出了程澈的心思,于是打趣道:“小姐这么担心的话,刚才为什么要提前回来呢?”

程澈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我不过是担心他万一露出破绽,耽误了我的事情。”

辛夷点点头。

“是,小姐没有担心孙少爷。”

程澈有些不好意思,嗔道:“辛夷!”

“小姐,有情不是坏事。但是我们现在面对的局面很复杂,我按小姐的吩咐查过了,当年向家的确不算干净。这件事埋得很深,当初夫人和老爷也不知情,他们的死说不定就和向家有关。现在形势还不明朗,我只担心小姐的一片真心错付。”

程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辛夷。

“你的担心我明白,谢谢你辛夷。父亲和母亲出事的时候我还太小,如果不是你收到消息来向家找到我照顾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辛夷蹲下身轻轻抚摸着程澈的头发,满眼都是爱怜。

“小姐,辛夷的命是夫人给的,辛夷的一切都是夫人教的。夫人一生只要求过我一件事,那就是照顾小姐,辛夷一定要做到。”

程澈轻轻埋首在辛夷颈窝,小声道:“辛夷,怎么办,我真的吃醋了。”

辛夷笑着开解她。

“小姐要是真的喜欢叶燃少爷了,辛夷就去帮小姐留下他。”

程澈被这句话逗笑,重新抬起头来,辛夷却看见她眼下微微湿润。

辛夷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安慰的话,门口传来了拧转把手的声音,她忙起身去开门,见是叶燃,便同他招呼一声出去了。

叶燃抱着一捧鲜花进了门,径直走向程澈,程澈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花香盈怀。

程澈抬起头看向叶燃,刚要说话,叶燃便轻轻拂去了她眼角的泪。

“怎么哭了?就这么想我?”

程澈回避了他的问题,紧张地关上了门。

“你就抱着花这样大摇大摆地回来?有没有被人看见?”

叶燃无所谓地摇摇头。

“你这就回来了,是找到钥匙了?”

“还没有。这个萧宵着实不简单,今天差点露馅,不过我直觉钥匙就在她那里,得找机会再去一趟。”

程澈这才松了口气,深深闻了闻花香,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叶燃看她如此欢喜,心里也跟着泛起些甜。

“可惜了这些花,明天一早就得拿出去扔掉了。不过,留一夜也好。”

“你喜欢就好。”

叶燃从新仙林离开时太匆忙,完全没留意到卡座里刚刚落座,正脱下大衣递给余家豪的向若兰。

“向廷东?”

向若兰起身刚要追过去,一身西装的何秘书来到向若兰面前。

“向大小姐,久等了。”

向若兰连忙赔笑:“我也是刚到。”

向若兰只好按下满肚子的困惑,重新落座。何秘书摇晃着酒杯,不屑地看一眼向若兰,调侃起来。

“向大小姐这么忙的人,怎么会想到约我一个秘书呢?”

“何秘书哪里的话,我们济民药业和你们康海药业本就应该多多往来,多多交流。”

向若兰拿起酒杯,示意何秘书干杯,何秘书却摆起谱来,纹丝不动。

“向大小姐,济民和康海打了这么多年对台,是什么关系你我心知肚明,有话不妨直说。”

向若兰笑了笑。

“那我便直说了。我们济民最近遇上了点困难,紧缺麻黄,可听说这市面上所有的麻黄都被康海收购了,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扰乱市场啊?”

“向大小姐你这话说得,咱们打开门做生意,求的是利益,不过是各凭本事,怎么谈得上扰乱市场。”

余家豪站在向若兰身旁,看着何秘书这副嘴脸,拳头已经握紧。

向若兰虽不悦,依然面带笑容。

“何秘书说得有道理。我们济民想从康海这里购买一些麻黄救急,您看什么价格合适?”

何秘书喝了口酒,摆出一脸讳莫如深的神色。

“大小姐都知道市面上的麻黄千金难求了,那这就不是价格的问题了。”

“何秘书的意思是?”

何秘书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

“我给大小姐支个招,您啊,把那些药材剂量变一变……”

何秘书暗示着,颇为自得地喝了口酒。

向若兰冷了脸,已经知道这事没得谈了。

“这种狼心狗肺的事,我们做药企的可做不得。”

“向大小姐,你们向家这几十年都是靠女人当家做生意,女人家怎么把生意做出来的谁还能不清楚……”

向若兰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何秘书,这做生意也要分男女了?”

何秘书轻佻地上下打量着向若兰,眼中满是垂涎。

“男人做生意靠实力,女人做生意还能靠什么?总归都不是些什么正经门道了……”

不等何秘书发表完他的高见,余家豪直接从旁边服务生的托盘里拿起一杯香槟兜头浇下。

何秘书立马暴怒,起身一把推开余家豪。

“你干什么!”

余家豪不慌不忙放下酒杯,拿起一瓶酒,往桌边一敲,瓶底碎裂酒沫四溅。他把剩下的半截酒瓶戳在何秘书鼻子前,低头看了看手表。

“何秘书,你还有十秒钟可以跑。”

何秘书红着脸还在嘴硬。

“你算个什么东西……”

余家豪动了动手腕,玻璃碴轻松划破了何秘书的鼻尖。

“还有五秒,五、四……”

何秘书看余家豪真要动手的样子,赶紧孙子似的双手捂住头。

“臭小子,你小心别犯在我手里!”

说着抓起外套和公文包就跑出了新仙林。

余家豪放下酒瓶,一看向若兰正打量着自己,立马收起刚刚的士气,乖乖闷头认错。

“大小姐,对不起,我刚刚……实在没忍住……”

向若兰却笑着放下酒杯。

“我怪你了吗?你刚刚不那么做,我也是要动手的。”

余家豪一愣。

“阿豪,叫服务生重新开一瓶好酒,我们好好喝喝。”

夜深,街头已经行人寥寥。

向若兰微醺着从新仙林出来,余家豪跟在后面虚扶着她。见向若兰在路边站定,他忙小心地给她披上大衣。

“大小姐,您等我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

向若兰点点头。

夜晚的寒风吹起向若兰的头发,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人还迷糊着。

她甩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却看见余家豪拉着黄包车跑过来。

“阿豪,你在干什么?”

“大小姐,车好像坏了,我拉您回去吧。”

向若兰点点头,坐上了黄包车。

她像是得出了什么趣味,醉醺醺地举起手。

“阿豪,出发!”

余家豪也乐呵呵地应声:“大小姐坐稳了。”

余家豪边拉着车,边回头望着坐着车上似乎睡着的向若兰,他只要这样呆在她身边就可以了,能看到她,听到她,为她做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事都好,已经足够让他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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