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昀先在苏师道的引荐下,十分正式的拜见了他的师娘。
这位眉眼之间虽受岁月侵蚀,但不减其书卷文气的苏夫人看着夏景昀十分欢喜,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便开心地去忙活起了晚饭。
苏师道接着又将他的两个儿子介绍给了夏景昀,也没有什么刁难之事,这等家教,教授出来的只会是那谦谦君子。
就在夏景昀在苏府之中,暂时安顿下来,一片祥和之际,州牧府邸之内,气氛却是一片凝重。
“下官有负娘娘重托,请娘娘责罚!”
李天风站在屋中,一脸惭愧地向德妃躬身致歉。
他带着皇命到了泗水州,挟着德妃娘娘的名头和卫远志黯然下台的余威来到了泗水州城,十余日的时间里,依旧是政令难出州衙,也并未建立起多少关系,更是在郑家父子的阴谋中全无抵抗之力,被吕丰源轻而易举地控制住,若非来的是正牌无当军,德妃此行之成果恐怕就要尽丧他手了。
“无需如此,泗水州地处偏远,局势复杂。你才来十余天,这事也怪不到你头上,不必操之过急。”
她的脸上有着浅浅的疲惫,李天风这个礼部侍郎,已经是她先前能拿得出手的最合适人选了,如今还要仰仗他来维系和发展泗水州局面,于情于理,都不会轻易苛责。
未被责备,李天风心头感动,开口道:“娘娘,还有一事,如今作乱的州中长史吕丰源虽以被擒拿,但他如今死不认罪,还幻想着被押送回京之后,被他的堂姐解救,以至于许多原本有望投效之人也在观望。此番若是不能将其论罪,任其逍遥法外,不仅不能给淑妃重创,同时对于娘娘的威信也是个打击,还会让州中的局面变得更加艰难。”
德妃点了点头,“那你怎么看?”
李天风能做到礼部侍郎,自然也不是无能之人,开口道:“吕丰源之罪责,不能拖。一旦拖到回京,那就是无穷变数,娘娘久不在陛下身侧,难保宫中有人借机影响陛下圣明决断,一旦陛下开了口,或者下了旨意,放了吕丰源,哪怕只是让其活了下来,都对我们是极坏的结果。”
德妃微微蹙眉,显然李天风的分析也有些道理,并且戳中了她心中的担忧,“以吕丰源之地位,既然没有死在乱军之中,便需要押回去受审,如何能够不回京呢?”
李天风面色一狠,“没有乱军,我们就制造乱军。不如私下联络人手,伪装劫狱,然后直接将其射杀!哪怕不能定罪,也不能任其逍遥法外!”
“娘娘不可!”
这时候,德妃身后的屏风转出一个身影,李天风登时目瞪口呆。
“卫......卫大人?”
德妃平静道:“卫老早就是本宫的人,今日与你一见,也算彼此心里有个数。”
李天风瞳孔微缩,后背唰地渗出一阵冷汗。
原本还因为自己是德妃一系的最高位官员而有些自恃身份的心思瞬间没了,娘娘手底下藏了一个卫远志,那还有没有藏别人?过往这些日子,自己有没有自恃身份,做什么惹娘娘不快的事情.......
这位曾经的礼部侍郎,如今的泗水州代州牧心思瞬间急转。
卫远志既然已经投靠了德妃,自然不会拆穿德妃的话,朝着李天风一拱手,“李大人,你方才的建议还需思量。”
既是成了“同党”,那李天风也不是什么小喽啰,心头自然起了竞争之心,开口道:“请卫大人赐教。”
“赐教谈不上。”卫远志摆了摆手,“我就说一条,英国公吕家是勋贵之中的核心,吕丰源是吕家的嫡系。吕丰源若是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娘娘手下,短时间看是树立了威信,但长远来看,怕是会激化斗争,娘娘如今正待发展,不宜与其硬拼啊!”
这情况李天风自是知道的,但他如今正是年富力强,踌躇满志之际,忍不住道:“难道就要这么忍气吞声吗?人家都踩在我们脸上逞凶了,我们还要让他逍遥法外?这般行事,如何能让人归心,又如何暗中发展?”
卫远志看着他,“你执掌一州,不是发展?老夫入朝,不是发展?娘娘之义弟,惊才绝艳,假以时日更成大器,不是发展?”
你这前两条都好说,最后一条那都什么玩意儿,一个科举都没过的年轻人,你就拿出来说,是不是有点太谄媚了......
李天风心头无语,但嘴上却只能叹了口气,“真就不想想办法?”
卫远志开口道:“朝堂之中,勋贵向来抱团,淑妃地位之稳固也来源于此,我等暂时势弱几分,还是徐徐图之吧。李大人不妨想想,若是真把勋贵们逼急了,把你到手的州牧之位撬了,你又当如何?娘娘和我等又当如何?你想想,吕丰源身在牢中,为何他不认罪的消息能传得满州都是。”
李天风一下子愣住。
卫远志缓缓打了:“所以,李大人,你若是能将泗水州经营好,天下十三州,我等先据其一,便是一份坚实之基础。我等当有取舍!”
一直沉默的德妃轻声道:“云起,卫老在泗水州经营多年,你多向其请教一番,必有所得。”
表字云起的李天风这时候就不再拿捏姿态,恭敬朝卫远志一拱手,“卫老,请赐教。”
“云起贤弟言重了。”卫远志摆手坐下,缓缓道:“这泗水州,主要势力就是三股。”
......
“其中最大的一股就是以州中长史吕丰源为首的淑妃一系,也就是勋贵一派,他们在朝堂话语权最重,虽是外来户,但州中追随者不少。”
泗水州城的某间占地极广的大宅书房,一个老者正对着几个儿子侃侃而谈。
“其次就是我们这些本地士绅组成的派系了,我们不求别的,保障我们的基本权利就行了。谁当这个家,我们都可以。”
“最后,就是中立派,那边都不沾,就是来做个官,但这些人没了支持,做事往往束手束脚,所以,常多尸位素餐和稀泥之辈。”
老者说完,轻笑一声,“这就是为何老夫断言,此番吕丰源死不了的原因。在他背后,人家有靠山啊!天大的靠山,连陛下都要三思的靠山!”
一个年轻人一脸震撼,“谋反都死不了?不能吧?”
老者嗤笑一声,“若是真的如郑家人一样兴兵谋反,那自是神仙都救不了他,但人家可没那么傻啊,人家就干了个囚禁州牧的事,你凭什么说人家谋反?”
“不是,那个郑远望都在两军阵前说了啊!父亲你是亲耳听到的啊!”
“说了?”老者笑了笑,“那怎么就不能是穷凶极恶的反贼肆意攀附,凭空污人清白呢?”
“但是父亲你们都差点命丧江安,不会合力将此事坐实,以消心头之恨吗?”
老者摇了摇头,“既然活下来了,哪儿有那么多恨不恨的,利益才是根本啊!”
看着大受震撼的几个儿子,老者觉得今夜这堂课上得很有价值,“你们啊,还太嫩,吃不透这个天下运转的本质。”
“对这位新州牧,要接近,要示好,但无需太往上凑,选一个人去跟着就行。”
“真正要紧的是,今夜,精心准备点酒食,去牢里看看吕大人,他明日就要被押送回京了,千万别淡了人情。”
“我等大族的立身之道,那就是不轻易选边。你们四兄弟一会儿抓个阄。选一个去投靠新州牧,选一个去继续跟着吕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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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走回了房间,带回了屋外稍显冷冽的空气,也带着几分惆怅萧索的心情。
袁嬷嬷走上前,帮她揉着肩膀,温声安慰道:“慢慢来吧,这些事,急不得也急不来。”
德妃叹了口气,“我知道,但的确是心里有几分不快。差点死在江安,却拿这种主谋没有办法,只能任其嚣张。”
她伸展着自己那两条笔直修长如瓷器般的美腿,“别说下面的人不开心,我自己也有几分意难平!”
“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朝堂,戒急用忍都是必要之事,位置低时,谁不得伏低做小,打碎牙齿和血吞,只有等到形势逆转,才能一展心绪。你看秦相公,当年在老相公面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忍气吞声。一朝得志,便将老相公一族折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老相公以死求饶,方才罢手,如今谁又还记得当年他的那些屈辱呢。”
“嬷嬷,我省得的。”德妃缓缓收敛情绪,轻吐出一口气,“慢慢来吧。”
“是啊,慢慢来吧。”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冯秀云走了进来,“娘娘,他来了。”
什么他不他的,搞得本宫在私会情郎一样......
德妃心里嘀咕一句,但也懒得纠正冯秀云言语上的问题,心头也有几分欢喜,“让他进来吧。”
很快,她看着夏景昀,调侃道:“你不跟你的小娘子腻歪,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夏景昀笑着道:“就快要有很长时间见不到阿姊了,可不得抓紧来跟阿姊请个安,说说话,多看几眼阿姊的笑靥如花。”
德妃随口道:“还笑靥如花呢!阿姊现在可笑不出来。”
“嗯?”夏景昀立刻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没事。”德妃反应过来,连忙摆了摆手。
“阿姊,你跟我说吧,说不定我能帮你分忧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