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落入陛下耳中,必然会生出不少的忌惮。
但是,他也有他的优势。
他同样不慌不忙,点头道:“故事很好,既然这样,不如就请黑冰台和刑部查一查,看看哪个故事是真的吧。”
编故事的确谁都会编,但是查起来,真相却只有一个。
而他当然有那个信心,查到的不会是他。
“荒唐!”
一声冷喝,打断了夏景昀的盘算。
夏景昀循声望去,瞧见了一个迈步走入堂中的男人,面色微微一变。
而众人也都瞧见了来人,几乎堂外的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朝着对方恭敬行礼。
“见过秦相。”
就连堂内,已经站在了大夏天下顶端的众人,神色也立刻多了几分不自然。
因为,来人正是权倾朝野十余年的权相,百官之首,深得陛下信任的丞相,秦惟中。
夏景昀这一番发难,竟然真的将这位给带了出来。
秦相平静地走到夏景昀跟前,不见喜怒的声音带着不怒自威的严肃,“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直面这位权相,即使是夏景昀这等连漂亮国总统脑洞大开的场面都见过的人,也不禁有些喉咙发干,声音微涩道:“无人指使,在下只是揭露真相而已。”
秦相冷冷道:“你可知诽谤当朝重臣,是何罪名?”
夏景昀正要开口,忽然猛地醒悟过来,自己不能跟着对方的节奏走,于是强行收摄心神,“秦相此言从何说起?在下身为国朝子民,又为举子,屡受皇恩,自有检举不法,维护皇权之责,秦相这一上来就扣一顶诽谤当朝重臣的帽子,怎么?当朝重臣就不会犯法了?那古往今来,那么多犯下大罪的重臣高官又是从何而来?”
“混账!”
秦惟中语调一沉,“风闻奏事,那是皇权赐予御史独有的权力!吾等执掌中枢,为君分忧,清除积弊,哪个不得罪一帮人,如果谁都能像你这般,以这等罪名肆意构陷朝中重臣,朝堂诸公还有谁专心任事,这朝堂还有安定的一日吗?”
他抬头看着太子,“太子,你是一国储君,当知朝堂之根本,今日是你主审凤阳公嫡孙遇害一案,一应情况皆由你掌控,为何还会发生这等事情,如此放任不管,你心里对朝堂之事到底有无认知?”
众人看着秦相威严怒斥的样子,心头都是一寒。
很少见到这位一代权相发这么大的火了,看来是动了真怒了。
被当面怒斥,太子也是唯唯,不敢争辩,只得拱手,“秦相息怒。”
“息怒?”
秦相冷哼一声,“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谁敢任人如此污蔑!我息怒,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如何息怒?众口铄金,传来传去,假的也传成真的了,本相又要如何自处?”
他看着夏景昀,“年纪轻轻,便如此狠心,手段便如此毒辣!德妃教得好弟弟!”
看着秦相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敌意,众人在心头都知道,秦相跟他是不死不休了!
只要秦相能过了这一关,他必会竭尽全力打压夏景昀,打压德妃。
秦家老家主暗叹一声,终究还是低估了秦相的实力啊。
只要今日蒙混过去,回头将首尾一扫,谁还能揪住他们的线索?今日所说之事情便真就只成了臆测了。
夏景昀到这时候也恢复了平静,开口道:“我倒想问问秦相,位高权重如此,陛下信重如此,你就是这么回报陛下,回报国朝的吗?身为一国丞相,不思统领百官为国朝清除积弊,致力国泰民安,反而排除异己,弄权结党,不仅如此,更是暗藏野心,谋划乱局,暗蓄实力,以期崛起于乱世。你当的到底是我大夏朝的丞相,还是未来新朝的太祖?!”
整个场中瞬间乱了,众人都微张着嘴,半天合不拢。
这一番话,实在是直接与秦相刀兵相见,不留半分余地!
什么叫不死不休!这才叫不死不休!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众人震惊地看着昂然立于场中的夏景昀,惊讶于他的胆大包天。
秦相怒极反笑,“好,很好!这等言论,本相须容不得你!刑部尚书,此人辱骂朝廷命官,扰乱朝堂人心,押入刑部,待本相禀明陛下之后,再行论处!”
刑部尚书看了一眼英国公,英国公在迟疑片刻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刑部尚书把心一横,“来人啊!将夏景昀押入大牢候审!”
惊堂木拍响的声音已经消散,但本该从门口如潮水般涌来的刑部衙役却并未出现。
众人正当诧异间,一抹明黄从影壁之后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一阵座椅推拉的响动声后,众人在错愕的慌乱中,齐齐起身,恭敬行礼,“臣/微臣/儿臣拜见陛下/父皇!”
“都平身吧。”
崇宁帝缓步走入,微笑看着秦相,“惟中,怎么了?为何发这么大的火啊?”
刑部大堂上的所有人都傻眼了。
而在傻眼之后,许多人则是一种大呼过瘾的暗爽。
真是一出好戏啊!今天可算是来着了!
不过这样的情绪大多是对于坐在堂外的众人而言,对于堂内真正的大人物,他们要思考的东西就多多了。
陛下为何会来?
他来了又会如何看待夏景昀先前的话?
而后又会如何看待秦相方才的表现?
由此,他会为这场争论,做出一个怎样的决定?
这样的决定又将如何影响未来的朝局?
而身处在这样的朝局中,他们又该如何应对,才能攫取最大的利益?
秦思朝默默看着崇宁帝,蹙眉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丞相秦惟中也在转动着类似的念头,但他比起其余人,则要少了许多思考时间,于是面对着微笑从容的崇宁帝,他只能勉强开口道:“陛下,臣于中枢,听闻有人指控犬子事涉凤阳公嫡孙遇刺一案,臣立刻赶来,如果此事证据确凿,臣愿主动将其扭送三司,并向陛下请罪管教不严之过。但是......”
他稍稍顿了顿,“臣抵达此间,却听闻德妃娘娘之义弟指控臣及犬子谋划煽动泗水州叛乱,以及挑动苏家内斗谋取苏家诸事,臣不知其出于何种考量,将臣斗倒了又对德妃娘娘及胶东郡王又有何益处,臣只知臣未做过的事情,臣不能认,也不敢认!臣身为丞相,亦当为朝堂规程计,有事自可上书陛下,抑或报予御史,容不得此等肆意攀咬朝中重臣之事,以免坏了朝堂大局!请陛下明鉴!”
秦相不愧是屹立朝堂十余年的权相,短短时间,就制定好了两个策略。
其一是丢车保帅,认下杀害秦玉文的罪,但绝不认叛乱和苏家的事;
其二是将这件事往党争的方向上引,利用崇宁帝猜忌多疑,善于权术的心理,逃出生天。
崇宁帝闻言,笑容中果然有了些许的迟疑。
他扭头看向夏景昀,“高阳,这是怎么回事?”
夏景昀开口道:“回陛下,今日之案,微臣乃是曾经的第一嫌犯,当初承蒙陛下开恩,赦免微臣参加春闱时也曾说过,要查明真相才能还我清白,故而臣不请自来。”
“同时,秦公子之事,微臣指认其为罪魁,便连带着将他在泗水州和云梦苏家做下的事情说了。并非有什么别的目的,只是不愿野心家逍遥法外,以致社稷有倾覆之虞,生民有涂炭之危罢了。”
他看着秦相,一脸感慨,缓缓刺出最后一剑,“秦相不愧是对陛下了解最深的人,对陛下的心思把握得真是通透,知道这时候只有往党争上引,才能够给自己赢得时间去清扫线索。”
崇宁帝瞬间微微眯眼。
夏景昀沉声道:“臣请陛下为大夏社稷计,遣使清查,如若查证秦相父子清白,臣甘愿受罚!”
“甘愿受罚?你受得起吗?”
崇宁帝面色一冷,当即怒斥。
夏景昀立刻低头认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