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昀苦笑一声,“这个白乐仙,总是要整出些幺蛾子。恰逢其会,兴之所至,丹秋兄不必挂怀。”
于道行摇着头,“夏兄太过谦虚,再多说便显得在下矫情了,此恩甚重,在下铭记于心,定有所报!”
一旁的成教谕也感慨道:“夏公子,先前听闻你诗才不凡,那首悔教夫婿觅封侯也的确让我等叹服,但没想到你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这等大作,这等才华,当真是惊世骇俗!”
夏景昀谦虚道:“成教谕谬赞了,兴之所至方有诗,说起来该是在下感谢诸位,让我有机会想到这些诗句。”
同在一桌的那位四象州解元则开口道:“在我看来,今日之事足以为一时之佳话,先是这立意,接着又是高阳兄的高风亮节,心思细腻愿意为众人考虑,同时又不计较名声,愿将这等惊世之作让给乐仙兄,而乐仙兄却又能忍住这等诱惑,坦诚相告,将属于高阳兄的荣誉还了回来,这等友情和节操,实在值得我等佩服。”
泗水州的许教谕一拍桌子,“说得好!来,让我们为了这份友情和节操干杯,敬高阳,敬乐仙!”
众人齐齐举杯,“敬夏公子,敬白公子!”
随着心结尽解,白云边反倒是轻松了起来,心情大好之下,竟然撑过了整场宴会,最终也只是踉踉跄跄,还没完全醉死。
将白云边扶上马车,夏景昀看着靠着车厢壁喘着粗气的他,笑着道:“你这是何苦,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你帮了我,这是你应得的啊!”
白云边嘟囔着,“屁话,什么就除了你知我知,还有天知地知!本公子想要名声,自己有的是办法,才不屑于用你的诗呢!你等着,我今后一定会写出......”
话没说完,随着一阵颠簸,白云边咚地一下倒到了车板上。
夏景昀连忙将他扶着,却发现这货已经醉了过去。
看着他醉死的样子,夏景昀笑了笑。
没想到四知论提前从白云边的嘴里蹦出来了。
如果今日之事,也可以算一次试探的话,白云边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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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殿。
崇宁帝看着眼前的名单,凝固的表情,颇有几分目瞪口呆的意味。
“会元?”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高益,“礼部不会是徇私舞弊了吧?”
高益微笑道:“王大人恐无这等胆量吧?”
崇宁帝也点了点头,“王若水现在那个代理的名头都还没去掉,就算是舞弊,怕也不敢把夏景昀推到会元这样显眼的位置上。”
他挑了挑眉,嘿了一声,“如此说来,这小子还真有几把刷子?遇上那么多事,都还能考中会元?”
高益拱了拱手,“老奴恭贺陛下得遇良才。”
崇宁帝轻轻敲着桌子,“解元、会元,我大夏立国至今,仅有一人连中三元,如今,朕要成全他做那第二人吗?”
高益轻笑道:“一朝两人皆在陛下任下,后世对陛下之文治谁还能说得出什么。”
“有道理啊!”
崇宁帝缓缓点头,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来到门口,而后快步走了进来,停在数十步之外。
“陛下,方才在泗水会馆之中,夏公子又作了一首诗。”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高高举起。
“此诗乃是劝慰学子们的劝酒之诗,夏公子身为会元,不便开口,便托云梦州白公子说出,但白公子亦未贪功,将此诗之内情公布,众人才知这是夏公子所作。”
崇宁帝笑着道:“这小子,总能给朕搞出些新花样。”
说着他看着取来纸条的高益,“直接念吧。”
他斜倚着凭几,微闭着双目,听着高益的念诵。
“君不见,大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旋即又再次缓缓闭上。
“君不见......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高益念完了许久,崇宁帝才缓缓睁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淡淡道:“还不错。”
便再未多说。
只不过,到了午膳之时,他忽然吩咐道:“让御膳房送一壶酒来。”
“是。”
对崇宁帝的决定,高益毫不意外,听完那首诗,他都想大醉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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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中,当会元的消息和那一首《将进酒》先后传了过来。
在刹那的惊喜和赞叹之后,德妃却对着那并不起眼的一句话,怅然出神。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能有这样透彻的觉悟。
世人都以为他是少年英才,横空出世,她知道,他在这之前,就经历过多少的捶打和锻造。
江安县城那个劳工营的故事冯秀云与她说过,如今他的每一份成功,她在为他高兴的同时,也都替他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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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公府,吕如松默默看着手里的信纸,神色有些无奈。
终究还是没能拦住啊。
不仅中了,还直接来了个杏榜魁首,一科会元。
从此前路一片坦途,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届时,德妃在内,夏景昀在外。
士林、朝堂、后宫都不差,再加上竹林那边隐隐透露出来的亲近,这实力已经完全不逊色于他们勋贵集团的力量了。
更何况,也不是所有的勋贵都愿意毫无保留地支持自己一方。
真到了自己弱势之时,怕也是有不少的墙头草。
想到这儿,吕如松心头愈发心烦意乱。
换了身衣服,提着刀,就去往后院锻炼身体,哦不,发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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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老家主今日很开心,终于还破例多喝了两杯。
而秦璃则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信纸,心里想着,这首诗要是写在鸣玉楼......
哎,不能想,越想越难受。
这些中京城顶级权贵们在讨论着议论着,城中的举子们,也同样将这首将进酒传开了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一句句的名句助长了境遇不同的众人不同的心思。
得意的,颓丧的,放荡的,拘束的......
都将自己的心绪寄托在了酒里。
这一日,这一夜,中京酒水几近脱销。
而狂欢过后,殿试的脚步,便近了。
大夏崇宁二十四年,四月初一。
红日悄然跃出了山头,洒下一片汪洋恣意的光。
被朝阳照亮的皇极殿殿前广场上,三百位贡生安静地站着。
他们是今次得跃龙门的天之骄子,也是这场持续三年的惨烈“厮杀”最后脱颖而出的优胜者。
一张张青涩的面庞,写满了紧张的期待。
蓬勃的朝气,时隔三年,再度充盈在这座暮气沉沉的宫城中。
点名完毕,代理礼部尚书王若水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站在队伍最前方的夏景昀,朗声道:“贡生进殿!”
众人在礼官的引导下,迈着忐忑又紧张的步伐,进入了皇极殿中。
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对于他们中间大多数人而言,这或许就是他们这辈子唯一一次走入这座大殿。
大殿之中,早就摆下了一张张的案几和蒲团,也有每个考生的名牌,众人先前也是按照这个顺序站队,所以进去之后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接着,他们又在礼部尚书王若水的引导下,进行了一系列繁琐的发卷、赞拜、行礼等活动,折腾得都快蒙圈了,终于切入了正题。
礼部尚书王若水站在众人之前,从一旁的大太监高益手中,接过一个密封的盒子,当中撕开密封,从中取出一张明黄卷轴打开,代替陛下念诵起了策问之题。
“制曰:朕闻古之圣君者,垂衣裳而治天下。然当其时,犹有未尽治平者,臣任之于下而上可以无为,惟得其人而分命之,是以不劳而治之,朕常嘉之,甚慕之。”
“朕抚天下二十有四年矣,夙夜敬事上帝,宪法祖宗,选任文武大吏之良,思以除民之害而顺其生。兢业不遑,未尝有懈。然水旱为灾,黎民阻饥,狄戎时警,边围弗靖,而匪乱尤甚,历时越岁,尚未底宁。岂有司莫体朕心,抑选任未得其人?”
“夫朕有爱民之心而泽未究,有遏乱之志而效未臻,固以今昔不类,未得如古任事之臣尔!兹欲使上下协虑,政事俱修,兵足而寇患除,民安而邦本固,以媲美古圣君之治,其何道而可?尔诸士悉心陈列,勿惮勿隐,朕将采而行焉。”
随着一声黄钟轻鸣,众人便得到了作答的允许。
有的人直接动笔,奋笔疾书;
有的人抱着双臂,闭着双目,打起腹稿;
也有人抓耳挠腮,写几笔停几下,接着又写。
这静可闻针的偌大殿中,柔软的毛笔和细腻的白纸之间,竟摩擦出了这世间难得的美妙韵律。
这一答,就从日出答到了日暮,当众人交卷,一切都随着那一张写满了墨字,承载着他们十余载寒窗苦读成果的纸,尘埃落定之后,每一个人,都是身心俱疲。
虽然也有精力充沛的贡生不知被什么东西鼓舞,勾肩搭背地又去寻欢作乐,以身犯险,但绝大部分的人还是回了会馆、客栈或者家中休息。
他们轻松了,但属于幕后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受卷、掌卷、弥封,一帮礼部官员好一通忙碌,终于将卷子整理好了。
好在殿试不用誊抄,只需糊名,否则不知道得忙活多久才行。
翌日清晨,八位阅卷官便齐齐而至。
殿试阅卷只评论优劣,给出总体意见即可,以【○】为优。
八位阅卷官都要看完每一份卷子,最后【○】最多的十份卷子便会被呈送御前。
交由皇帝定出最好的三份,并且拟定一甲三人的排名,也就是所谓的状元、榜眼和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