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核验了英国公的腰牌无误,监门将心头一惊,这一个时辰前是黑骑入内,现在又是凯旋班师的英国公突然到来,今夜之事,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啊!
“国公爷稍等,末将这就去禀报!”
巡防营大营就在中京城的东南角。
原本值守中京城和宫城的任务都归禁军,先帝改革,改禁军为南北二军,一守宫城、一守京师,而后陛下登基,再度改革,进一步削弱京中军方势力,南军改为禁军,专守宫城,跟随陛下,北军一分为四,分羽林、虎贲、射声三军及巡防营,三军常驻城外,巡防营专守城内。
巡防营主将杨映辉正在营中,此刻竟也没有睡觉,而是百无聊赖地在房中踱着步子。
原因也很简单,今日高公公专门来传旨,让他紧盯城中各处,不得生乱,说是什么为了明日的凯旋庆典。
但这种事情,用得着陛下亲自安排,还让高公公这等人来亲自传话吗?
这其中必然有古怪啊!
他虽然猜不透到底是什么,但至少得完全按照陛下的要求来。
眼看着再有两个时辰左右,天就要亮了,希望这一夜安稳过去吧!
“将军!”
从门外突然响起的喊声和脚步声将杨映辉吓了一大跳,“你要死啊!一惊一乍的!”
一惊一乍的不是你吗.......那监门将心头无语,开口道:“英国公突至兴南门外,说有大事要立刻见你!”
“什么?”
杨映辉暗骂了一句怕什么来什么,但也不敢耽搁,立刻披上蓑衣,骑马冲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带着一队亲兵,站在雨幕之下,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已经彻底凝结,心里所有的思绪也都全部停滞。
因为,他看见了那位高高在上的至尊帝王,已经成了一具冰凉的死尸,躺在马车之中。
“杨将军,老夫要立刻报予中枢诸公,并且商议之后诸般大事,你既是守城之人,速速开城,与老夫一并前去。”
“杨将军?”
“杨将军!”
“啊啊!”杨映辉连忙道:“愿听英国公吩咐!”
旋即,城门大开,数百人带着崇宁帝的尸首和以及秦思朝与横剑老人这两个弑君凶手的尸首一道,冲入了京城之中。
跟在队伍之中的杨映辉,扭头看了一眼那辆马车,吞了口口水。
这中京城二十多年的天,要彻底变了!
但旋即,他的脑海中,便又生出了另一个念头:自己的机会是不是也来了?
一个个中枢重臣的房门被敲响,原本睡眼惺忪的老头子们,在听见信使禀报的消息之后,立刻便像是被打了鸡血一般,迸发出严重不符合这个年纪的精神,匆匆赶往中枢。
......
宫城深处,高益正斜靠在椅子上打盹。
两个义子帮忙敲腿捏肩,顺便扇着微微的凉风。
惬意又安详。
砰!
房门被人一下子撞开,靳忠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义......义父!不好了!”
高益双目猛地睁开,便听着靳忠哭喊道:“陛下在军中遇刺,驾崩了!”
轰!
高益只感觉九天之雷在此刻猛地砸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陛下驾崩了?
好好的一个陛下出去,怎么就能驾崩了呢!
高益呆在原地,而两位先前还虔诚恭顺无比的义子,神色却有些不自然了起来。
崇宁帝在位之时,身为崇宁帝贴身大太监的高益自然尊崇无比,但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新帝,可没听说过什么大太监还能继续得宠的。
高益此刻却顾不得在乎两个义子的心思,稍稍回神便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孩儿也是方才得知,说是秦惟中那个逆贼的儿子秦思朝居然没死,带着人潜入军中,暗害了陛下,如今英国公带着陛下尸首回来,已经报予中枢诸公,如今正在商定后续!”
秦思朝?
英国公?
高益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不好!
他猛地站起,朝外走去。
“靳忠,跟我来!”
二人一路转过了宫中各处殿宇,来到了后宫之中。
站在长乐宫的门外,高益已经恢复了掌事大太监的从容淡定,朝着值守的太监吩咐道:“陛下有口谕,速速叫醒娘娘。”
他的话,自然没人敢不听,很快,他便被请入了殿中,不施粉黛依旧端庄典雅的德妃看着他,不见半点怒意,微笑道:“劳烦高公公深夜还要奔忙了。”
高益心头一叹,拱手道:“陛下有口谕,请娘娘屏退左右。”
德妃挥了挥手,左右宫女和太监都退了下去。
高益走上前一步,轻声道:“陛下在英国公军中遇刺,已经驾崩,或是太子和英国公已经勾连,请娘娘速速出宫,抢在他们之前,带走胶东郡王,以图后事!”
陛下驾崩了?
几个时辰前,还躺在自己面前谈笑风生的陛下,驾崩了?
即使对这世间一切荒唐都有所准备的德妃一时间都有些懵了。
那是陛下啊,国之至尊,而且又不是那种草包天子,城府极深,手段周全,而且还是去的英国公的大军之中,怎么会就这么突然驾崩了呢?
但德妃毕竟是德妃,在一瞬间的愣神之后,立刻反应了过来。
现在不是探究这一切如何发生的时候,要做的是应对这一切发生之后的局面。
不论是英国公出手还是别的情况,眼下的局势发展要么是太子名正言顺继位,要么就是英国公通过手上军权强行推动临江郡王登基,这二者对她和胶东郡王东方白都将是灭顶之灾。
她看了一眼高益,脑海中默默过了一圈念头,觉得这位陛下身边亲信大太监此刻来谎报消息诈唬她的可能性不大,于是立刻道:“请公公稍等。”
片刻之后,德妃一身普通宫女的衣服,罩着黑色的斗篷,和高公公以及靳忠一起,走进了黑暗之中。
暴雨如注,灯火渺渺,三人熟练地穿过一重重殿宇,又险之又险与一队队巡查的士卒错身而过,在无比紧张和警惕的情绪下,终于有惊无险地来到了西华门外。
这是高益特意挑选的城门,因为此门是皇城四门之中,跟他们关系最好的一道门。
宫中内侍出宫传旨,大多都从此门进出,而此门的监门将也早跟他们熟识,而且性子比较功利,算是最有可能被突破的。
不过按照宫城规制,从此处到门洞,有足足三百步左右一览无余的空旷,为的就是防止心怀叵测之人刻意接近城门生事,如何走过这一段而不被发现,是一件极难的事。
但如今箭在弦上,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高益低声道:“娘娘,咱们走吧。”
德妃没有犹豫,留下来一定是死,搏一把说不定还有机会,当即点头,快步朝着城门方向小跑过去。
三人的身形穿过雨幕,在城楼灯火之下,依旧清晰可见。
好在不知为何,城墙之上的士卒都在盯着城外,竟没有瞧见他们的动静。
可就在他们成功抵达距离城门不到百步之时,三人的脚步齐齐一顿。
一个身影缓缓从灯火中走出,挡在了去路之上。
魁梧雄壮,渊渟岳峙,禁军统领商至诚!
靳忠的一颗心直坠入谷底,义父可以凭借着崇宁帝身旁贴身大太监的身份,咋唬这个监门将,却绝对咋唬不到身为禁军统领,亲自收到陛下旨意封闭六宫的商至诚。
如果这样,德妃被困宫中,夏公子不在京中,胶东郡王再落入太子或者英国公手中,大势便彻底去了。
而跟着德妃出逃的他们,也将迎来灭顶之灾。
他看着眼前如山岳般的商至诚,心头不由生出绝望。
高益和德妃,却在这时候,不约而同地取下了罩在头上的帽子,露出了清晰的面容。
雨水肆意地落在他们的头上,顺着脸颊和发丝流下,让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狼狈和落魄,但眼神都充满着坚定,和一丝无言的祈求。
商至诚平静地看着二人,沉默着,没有开口让人捉拿,也没有开口问候。
在倾盆暴雨中,在长久的沉默中,在高益的心渐渐沉下去时,在靳忠的渐趋绝望中,商至诚竟缓缓转身,让开了道路。
德妃深深一拜,而后没有迟疑,朝着一旁的掖门走去。
高益和靳忠自然也看明白了商至诚的态度,连忙跟上。
错身而过时,商至诚轻声道:“一个半时辰前,玄狐护送太子潜回东宫。”
德妃脚步一顿,心头悚然一惊,再扭头,商至诚已经仿若无事地走开。
来到左掖门前,看着已经被提前取下的门栓时,德妃忽然间扭过头,商至诚也朝着她抱了抱拳。
名为放行,实则相送。
德妃的鼻头一酸,“走吧!”
高益却苦笑一声,“娘娘,靳忠服侍着您走吧,老奴就不跟着了。”
德妃连忙道:“高公公,你留下,岂不是......”
高益的笑容带着几分惨淡,“正是因为老奴的身份,老奴一旦走了,老奴那些徒子徒孙怕是都要死个干净。事不宜迟,请娘娘速速离开。”
德妃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高益能够服侍崇宁帝数十年,心思早就是极为通透,这样的人做出了选择,自己多说无益,于是便朝着高益行了一礼,转身冲出了宫门。
靳忠看了义父一眼,高益伸脚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笑骂道:“娘娘若是有什么闪失,仔细你的皮!”
靳忠抹了把脸,也不知是水是泪,连忙跟了上去。
高益慢慢将门别好,转身走了进去。
已经明确了商至诚的态度,又因为他方才那句话谜团尽解的高益走到商至诚身旁,“保身为要,再图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