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她扯开嗓子开始嚎,再是心狠手辣也才二十来岁,家里“大人”就剩这一个了,之前来乐安的时候没想过师徒俩会混这么惨,简直比小时候在天桥说书都落魄。
真要憋屈死了,要不然别杀了吧!
她使劲在那儿哭,拍着地的哭。
师父还活着呢,吓死我了,徒弟以为您得死那儿呢。那天夜里徒弟谁也没打过,嗓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彻底废了。
她激动,还委屈,心里话肯定不能说出口,所以哭出来的只有“啊和呜”。
老顾全程装作不认识她,这人就算私下里哭成这样他都不想理她,太丢人!只有拂尘老道跟她说了两句话。
“是买棺材的吗?”
“是!”她带着哭腔。
“给谁买啊?”
“我舅舅——我舅舅死了,我给我舅舅买棺材!千万给我找太贵的,我只有五十文铜板,我还得继续过日子,我现在——”
既没有武功又没有人,连记她们伤的比她还重,要不是跑的快,所有人都得折在天下令手里。她现在孤家寡人,她师父比她强点,还能使唤一个她,但她现在又有什么用呢?老顾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嫌弃。
那场痛哭实在比任何时候都真心,她是真心觉得自己命不好,乐安克她,姜梨克她,天下令的人更克她。她在酆记哭了个昏天黑地,哭到最后姜梨和付锦衾都来了,林令和几个伙计也都过来了。所有她想杀的人将她围了一圈,她倒哭出了胆子,抱着这个,拽着那个诉说自己的不幸。张修极死了以后,她这身份就算死无对证了,林令递了个帕子给她擦鼻涕,老道劝她节哀,老顾露出一个牙酸的表情,十分想踹这个狗徒弟一脚,总觉得她那通“丧”是哭他呢。
姜梨全程皱着眉头,半晌才撂下一句话,“再薄的棺材也得三十文,我见过哭得比你凶的。”
棺材铺里没有欢天喜地的人,不可能哭一个便宜一个!
柳玄灵愣着眼看她,心说你真是越有钱越扣,嚣奇门那是多大的买卖,在这儿跟我计较十文二十文的。她在曲沉赚得可少了!
“行吧!行!那您好好钉那棺材,别让我舅舅掉出来。”
最终含泪掏了三十文钱,其实她那哭跟钱没关系,但掏出去的时候是真肉疼!
“我现在说一场书才两文,吴正义说买棺材的钱算他借我的,收回本钱以后才是我挣的。”
林令隔三差五就去曲沉,不是为了赵宝船,而是本来就爱往人多的地方扎。过去张修极在的时候这地方人就不少,张修极走了以后,赵宝船以一已破嗓,楞是靠讲鬼故事出了名,馆子里的生意竟然比之前还兴隆了。
但她这钱赚得反而不如张修极多,林令来了她就在他面前抱怨。
“慢慢来吧,日子照常要过,人照常要活,好歹是份儿进项,你看楼下要饭的王叔,从小就是癫子,脑子不好使,得了剩饭也不知道往嘴里送,都得人教着才知道吃。这世上不好活的人太多了,健全着,健康着,就比什么都好。”
两人共同从挨着街口的窗户里往外看,有张叔,也有川流不息的人群,人堆儿里还有几个蹲墙角的“二混子”,年纪不大,零零散散加起来有九个。这些人是最近一段时间混迹在乐安、长盛两街的常客,他们经常在大街上卖呆,发愣,以及傻盯各类大姑娘小媳妇发傻。他们很少主动搭讪,单纯就是瞅,看,找!他们一看就不是乐安本地人,但是他们不希望自己太突兀,甚至还想在曲沉隔壁的面馆挂个伙计的名头。
那家馆子一共四张桌子,应征的时候只说要一个打下手的帮厨,九个人倒贴二十两银子,让卖面的老程承认他们是他远房亲戚,在面馆帮工。银子给的不少,一般老百姓遇到这种事儿都不会拒绝,但老程是个耿直的实诚人物,一辈子没遇见过这种二百五,以为他们是骗子,转身就报官了。
九个人在面馆被衙役带走,后在县令大人面前解释以‘体验生活的富家子弟’被放回。再后来因报复面馆老程再次被抓,赔礼道歉之后,得到原谅释放。再后来,他们又花了五十两银子在曲沉茶馆挂了个伙计的名号,吴正义来者不拒,只要给了钱,都是他的“亲侄子亲外甥”,甚至希望这样的人多来几个。
“你说他们找谁呢。”拂尘老道没见过这批人,但是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有功夫,为首的是个岁数不大的小子,长得眉清目秀,给人的感觉却不正,透着股随时都能翻脸不认人的劲儿。其余八个年纪跟他差不多,长相参差不齐,统一有副傻相,一看脑子就不大好使。
“谁知道找谁呢,每日正事不做,专看小姑娘。”柳玄灵装作一无所知,心里其实并不痛快,谁愿意看一群傻子在眼前晃,并且还是她亲手挑的傻子!
拂尘老道没见过赵元至,是因为赵元至一直没怎么进过乐安,南城那场仗是柳玄灵硬让连记把人拎出来打的,打之前给了几颗金豆蛊虫的解药,能抑制三个月蛊毒,说好了让他在老磐头儿跟姜梨动手的时候出暗手,结果这小子能滑就滑,能混就混,仍旧只推了一个王段毅出来凑数。其实赵元至连王段毅都不想推出去,一旦他没了,还有谁能保护他?
而且王段毅还真的死了。
“掌门,您说我们一直这么瞅着,真能瞅出柳玄灵吗?万一她死了,或是没在乐安怎么办。”
距离下一次毒发还有两个月,看着不紧,柳玄灵一直不出现,两个月之后就是他们的死期。
这日子简直像掰着手指头在过。
“丧气话都让你说了,就不能往好处琢磨琢磨?她要是死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赵元至本来就头疼,听了小弟子的话后更是火冒三丈。
他要找柳玄灵要解药,找到的时候对方要是完好无损,他就装作忠心耿耿,继续给她“卖命”。要是半死不活,就先逼她交出解药,再把她弄死。
南城一战柳玄灵肯定受了伤,赵元至倾向答案是后者,因为那天夜里山月派的人一直没出来接应,很明显是败在天下令手里了。
“可我们谁也没见过她全貌啊。”小弟子挺委屈,柳玄灵只在他们面前露过一面,还戴着面纱,惊鸿一瞥大多数人只记得她有副好嗓子,再就是南疆打扮,和挂在腰上那对衔音铃。摘下这些能够迅速识别对方身份的要素,他们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谁说没有,不是还有眼睛吗?都说了往柳叶眼上找,眼角这里还有颗泪痣,就在这个位置。”赵元至在脸上比划,“她不一定穿南疆衣服,但是痣和眼型肯定不会变,还有声音,你们看眼型像的,就拉过瞅瞅让她说句话听听!你拉那个圆脸盘的干嘛,那个一看就不像!”
赵元至觉得他们傻透了,不知道自己每天都跟柳玄灵处在同一家茶馆里,甚至还跟她说过话。
“你来这儿多长时间了?”曲沉茶馆的赵宝船是双柳叶眼,赵元至刚来就探过她的底。
“去年冬月。”
“不用说了。”肯定不是,那嗓子什么玩应儿?柳玄灵不是这种被刀揦过的动静。
再说长相,要不是看在眼型有几分相似的份上,他根本不相信赵宝船是柳玄灵的这个假设。因为单独只看柳玄灵的眼睛,迅速联想到的就是抚媚妖娆四字。你会觉得那阙覆面轻纱下是一张不客气,甚至极有攻占性的脸。但其实柳玄灵本人稍微有那么点普通,不是说这人不好看,而是没有单独看眼睛那么惊艳。
小家碧玉,邻家少女,那是灵俏里捎带了一点娇媚之姿的样貌,相比众人想象中的南疆妖女,你会觉得她生的太客气了。
期望值拉得太高,真露出全脸甚至会感到失望。
就这?
大抵是这么一个状态。
而且,不管是柳玄灵还是赵宝船,眼睛底下都没有红痣,赵元至看到的那个红点儿,是柳玄灵点上去的。她喜欢在脸上画装饰,有时候做泪痣,有时候描成花钿,女孩子是五彩缤纷的,总有一些巧思用在脸上。男人大多不懂,便如此时,林令将视线落到柳玄灵脸上,就分外不懂她点在腮帮子上的红点是什么意思。
“你让蚊子咬了?”不懂就问,林令一边看着一边在自己脸上比划同一位置。
春天有蚊子吗?他怎么没被咬过。
柳玄灵实在不想搭理他,但她打算跟这人打好关系,男女之间的那种关系。
“不是,我觉得美,用笔点的。”她跟他说话不能兜圈子,之前她在眉心画了朵花就是,他问她是贴的还是画的。她故意逗他,说是自己长出来的,因为看见他来心里高兴,乐开了花。
他不信邪,用手沾着茶水给她擦掉了。
曲沉开书前都有个准备和歇场的过程,柳玄灵每次都会请林令来雅间坐坐,喝口茶水说说话。这房是吴正义拨给她写话本子用的,有书案有四宝,平时就她一个人能进,等同于半个闺房。
柳玄灵的意思其实挺明显,就是想跟林令处好关系,这跟她和顾念成的第二个计划有关。
“今天喝什么茶。”柳玄灵一边煮水一边问林令。
“都行,你看着泡,我喝什么茶都是一个味儿。”林令这人好伺候,脾气也不骄纵,柳玄灵记得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过一句话,叫歪在哪儿算哪儿。就是说这人随和,还有点懒的意思,总体不褒不贬,不好不坏。
林令给柳玄灵的就是这种感觉。
“我要满天星。”拂尘老道说。
这老头儿是个没眼色的东西,每次不管林令听书还是喝茶他都跟着来,林令倒无所谓,他是他们那个堆儿里被剩下的人,其余四个没重要事情绝不出门。磐松石爱看耍猴,老道跟他喜欢不到一起去,老道也被剩下了。
其实顾念成也是被剩下的,但是他有他的“活泛”,主动照顾陈家婆婆和旺儿,姜梨每次从付记回来,都能看见他在帮陈婆婆编竹筐,要么就是教旺儿写字。
人要常见才有感情,平灵他们每天都在酆记,姜梨回来就能见着,不回来的时候她们也不少去,本来就是多两步道的事儿,唯独他迈不开这个腿。林令有点小孩子心态,像不会哭又想被娘的孩子。
“行。”柳玄灵笑应了老道一声,转身翻了一个大白眼,人家小姑娘小伙子在一起,他总跟着凑什么热闹。
老道不知道柳玄灵在背后骂她,跟着林令一起望窗口,“你说耍猴哪儿有听书有意思。”
他就想不明白老磐头为什么爱看那个。
“可能是觉得亲切。”林令拿起嘴就说,“你说老磐头有没有可能跟孙悟空有什么关系,他们全家都是猴相。我之前代门主去他们哪儿拿石头,跟到了水帘洞似的,满山都是这么高的人。”他比到自己腰那儿。
“这话咱俩背地里说说就行了,千万别当他面说,现在咱们都处得挺不错的。”老道说。
“你是不是怕他不给你钱花,咱俩这叫实事求是,不是故意贬低,你要是没钱我给你拿,老顾有得是钱,他总给我。”
老磐头是个富余的矮子,老道却是个贫穷的老道,偶有见风使舵都是为了钱。
“老顾对你那么好?老磐头每次给我钱都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那是因为你本来就穷,刚来的时候还装富,在付记吃两顿点心就没了。”
老道露出一脸惊讶,“你怎么谁都说?我还在这儿呢,你当我面说我穷?”
“不然呢,你自己都知道的事儿有什么不能说的。其实你那个门派不该那么管理,就说你现在租的那片地方,是不是还有一处小院儿... ...”
林令跟谁都能聊,只要对方有话过来,绝对不让它砸了地。柳玄灵一边泡茶一边幽怨地看着他,她今儿特意打扮了一番,穿的是烟波似的粉绡翠纹裙,梳的是嫦娥望月髻,脸上巧添妆容,描了黛眉,点了红唇。位置坐得近,三步之遥在那儿守着水,他偏跟老道有来有往,一眼都没看她。
柳玄灵歪着脑袋去打量老道,难道他比她长得好看?老道恰好也在这个时候看她。
“茶还没好吗?”壶盖都在壶口上跳了,她怎么还不给他倒水。
柳玄灵这方回神似的说好了,提壶泡茶,给老道士用的是碗那么大的茶杯,一看就是粗人使的。到林令这儿则是翻了只斗彩花鸟的白瓷茶瓯。那是她自己的杯子,结果林令瞥了一眼,不高兴了。
“凭什么他用海碗我用不上,这还不够我两口喝的呢。”
柳玄灵这个气,心说你知道这杯子多贵吗?它的精贵之处在于除了老娘,谁也没用过!
“我也要海碗。”林令说。
“没有,就只有这个,不用就没得喝,我给你多倒几次不得了嘛?”柳玄灵也倔,“柔声”抱怨,有点撒娇和负气的意思。林令越不用她越要给,她的本来目的是跟林令好,拉拢林令,如果这个计划能成功,她跟她师父就多了一个帮手,并且是姜梨绝对不会怀疑的那种帮手。
但是拉拢这两个字又让柳玄灵很反感,她认为自己长得非常好看,是随便往那儿一坐就能收获倾慕的人,可是事实总在打她的脸。
“我要用大茶碗。”林令说完喊柳二,这是曲沉茶馆里的正经伙计,跟外头蹲的那几个不一样,吴正义得给他钱,他得兢兢业业地给客人跑腿。
“林爷,您吩咐。”柳二在门口探头。
林令跟他比划,要这么大的茶碗,柳二也没什么眼力见,下楼再上楼的功夫就给带上来了。柳玄灵虎着脸坐在茶桌前,忽然有了破罐破摔的心态。
“你觉得我不好看吗?”这话是问林令的,但老道接了茬。
“不丑,算好看。”
柳玄灵仍然拿眼睛看林令,老道帮她推了一把,“她问你呢。”
林令说还行,“故事讲得不错。”
“但你哭起来像驴。”老道补充。
“那要是我以后嗓子好听了,能讲更多故事了,是不是比现在讨你喜欢。”柳玄灵没搭理老道,就盯着林令一个人问。
林令说不是,“我挺欣赏你现在的嗓子,最喜欢听的就是鬼狐志异,配你这嗓子正正好。你看你今天上午讲的鬼老太太从棺材板里爬出来那段,学得多像啊,不看脸以为真是老太太呢。”
柳玄灵使劲锤胸口给自己顺气,头一次遇到林令这种不开窍的,她觉得在他眼睛里是能分出男女的,但男女之情,他不懂。
一楼柳二喊了声“赵姑娘”,意思是开第二场书的时辰到了,柳玄灵攥着扇子醒目下楼,又开了一出《冯云山夜谈马家堡》。
一楼没有雅座,四个人一桌共计十六张方桌六十四把长凳,这在茶馆里统称为堂子。茶馆伙计游走在堂子中间,缺茶的填茶,要点心的给点心,门外那几个还在墙角蹲着呢,从来不管这里头的事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曲沉的客人,是正经花钱的金主。
“赵姑娘,甭倒书了,上午刚听了前半截儿,怎么这会儿又念叨一遍。”
“就是,每次都耽误时间,每次说完都留个扣儿吊着我们,你比你舅舅会挣钱呐。”
门外金主算好伺候的,干花钱还不用人管,堂子里这些就不好办了,伺候不好能问得你下不来台。
说书这行当有个词儿叫倒书,意思是讲下一场的时候得把上半场的故事给客人们简短的介绍一遍,这是因为上半场有来的有没来的,倒书是为了让上半场的客人重温之前的内容,好听下一段儿,也是为了让没来的客人能接得上。
但这‘活’讲得多了,有常来的就不愿意听念叨,又说“留扣儿”,这也是句行话,指的是说书人在每段儿书的节点刻意留下的悬念,这悬念就叫“扣儿”,意喻在看客心里打了个结,这结不解开,他心里老惦记着后续,就得常来。
“张爷,这事儿之前就解释过了,咱们这门手艺就是这么一个章程,您听过了不见得旁人也听过,总得照顾新来的客人不是。”
“李公子,留扣儿才能留人,小女子是卖艺的江湖人,全靠留扣儿吃饭,也是盼您常来。”
柳玄灵算是老说书人了,幼时教她入行的还是位圈子里顶出名的老先生,故事讲的好,话说得也得体,但她毕竟是小小女子“走江湖”,又有几分乖巧讨喜的姿色,就算嗓音粗如老树,依然有人是冲着她的脸来。
“盼着我常来?是心里盼着还是眼里盼着,是盼着我这个人还是我兜里的银子。”
柳玄灵口中的李公子,是张进卿他爹老友的儿子,他们这一堆儿的公子哥儿都没好人,张进卿是个混账的时候就总在这个圈子里混。后来明白点儿事儿了,懂得上进了就不爱跟他们玩儿了,并且自从卖木雕赚了银子就成了张家的香饽饽,一直都在外面跑生意,到现在都没回来。
张进卿这一去就走了将近一季,乐安城“闲事太岁们”群龙无首,就把这个姓李的小子推上去了。这人是花楼常客,喜饮风月,这段时间不知怎么盯上赵宝船了,隔三差五就来逗几句闷子。
说话儿间这人就上了手,原本就是看台底下一低头就能瞧见的座位,这会儿三步并做两步,非要问赵宝船是盼他哪儿。
宝船皱着眉头挣扎,恨不得将他撕成两半,可她确实使不上什么力气,抑制功力期间,她就是最普通的布衣女子。
这一感受忽然让她想到幼时在天桥说书时受的那些欺负了,那时她年纪还小,虽然没被调戏,受了委屈还要强颜欢的心境仍是一样。他们被占地为王的把式人驱赶过,被白听书的野蛮人踹翻过讨赏的盘子,嘴里不敢‘拌蒜’,结巴忘词更是大忌,他们这类人似乎为讨好而生,不配有脾气,也不配说不。
“人家就是一个小姑娘,这么为难人做什么。”
“你们要是不听可以出去,我们还要听故事。”
“什么小姑娘,你瞧瞧这身条出落的,早就是大姑娘了。”
堂子里有英雄救美的,也有趁势调侃的,这世上本就有好有坏,没有哪处地界是人人尽善。
林令靠坐在椅子里,边剥花生边叫了声老吴,“今天这场我包了,带人到雅间等我。”
这是林令第六次包赵宝船的全场,吴正义却有一点为难,他说林爷,“场子都坐满了,要是硬赶,怕是不好办,尤其这位李公子。”
他不肯得罪这位闲事太岁。
“十五两,他的事儿你不用管,劝不住自有我顶着。”林令嚼着花生豆,慢条斯理地剥开下一颗。嚣奇门没有缺钱的主儿,到乐安以后虽然被迫拮据过一段时间,骨子里还是花惯了的钱的。老顾来了以后林令松宽不少,日子恢复到之前状态,老顾有意送他人情,他也跟老顾说过,情分领了便宜不白占,花多少回去还多少。
吴正义认钱不认人,得了甜头自然要做和事老,柳玄灵让他“救”下来了,李公子却不肯轻易作罢,摔桌子踹凳子要跟包场的人没完。
林令一直坐着等他,这点儿事儿在他跟前闹,就跟淌着大鼻涕的小破孩儿说,我要你的命似的。一拳一脚给过去,还怕把他骨头踹折了。
“是酆记的人。”吴正义给李公子递台阶,“旁的不说,就说他们家那位掌柜的就不好惹,您何必跟他们的人硬刚。”
酆记自从在大街上跟江湖人动过手后,就成了乐安城里最不好惹的刺耳头,没谁愿意跟他们动手,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不沾血都不叫打架斗殴。李会临嘴上嚷嚷的厉害,实际没什么正经胆色,瞪着眼珠子看了半晌,林令一抬头,他又把脑袋低下去了。
堂子里的人走得差不多时,林令才起身往雅间走,老道跟在他身边儿,有热闹看热闹,有书听书。
雅间里柳玄灵已经在书案前坐下了,林令一言不发的进门,姿势跟在堂子里一样,靠在椅子背上,翘起两条凳子腿儿。
“还说《冯云山夜谈马家堡》那出吧。”
这人好像用不着谢,也不图对方感激,纯粹是想听书。柳玄灵无意识地捏了两下手,“你...”
“怎么了?”他那双眼睛挺干净,看人的时候有点抬头纹,说是青涩又有一些沉淀在岁月里的复杂感,那双剥花生的手杀过无数人,那副清透的嗓子随便一声轻啸就能破穿长空,那种矛盾又奇异的搭配让柳玄灵的心稍微钻进点别的东西。
一个干净的,不懂女人的,刺客。
这个排列在面前的三个形容词,每一个都招她喜欢。
“没什么,就是让您破费了,心里有些不落忍。”她跟他客气,他并不放在心上。
“老顾有钱,不差这点儿,你本来说的也好听。”瓜子又被他攥在手里,“咔咔”的磕。
挺好的人,天然是块榆木疙瘩。
她的眼神又变作烧茶时的幽怨,不知道从哪儿让他开窍,醒木在书案上拍出一声响,故事就此开场。
那是柳玄灵第一次对一个男人产生好奇,也是第一次想除了计划以外,想跟另一个人有点其他的故事。
“好听吗?”她为他说满了一整个下午场。
“挺好。”他笑着扔下几块赏钱,活动着脖子,带着白吃白蹭的老道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