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后宅单有一进院子是空下来的,逢年过节林父林母会来小住,剩余大时间都是闲置。房内此刻亮着灯,绢纱纸上投着几道人影,姜梨辨了辨轮廓,知道付瑶和几位医者都在里面。
冯记两个药童在院子里熬药,姜梨没惊动他们,从檐上落下以后,便闪进了一处树草丰沛的阴影里。
药童全无察觉,正在一来一往的说话。
“阁主这次伤的重吗?我看师父脸都白了。”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
“怎么不严重,万枯兽的爪子都抠进去了。”另一个端着汤药进出过几次,仿佛自己也经历了那种痛苦,“那万枯兽是守山人豢养的恶兽,身大如虎,头壮如熊。素日以残尸为食,四爪如钩,牙利如刺,本就凶猛异常,偏那守山人还常年喂以各种药物催生其恶性。阁主被袭之后一剑斩断了万枯兽的爪子,指甲却扎进了肉里。他拔了一根出来,剩下三根太短,直接断在了肉里,难取,阁主怕耽搁时日,随便在胳膊上缠了几层布就回来了。”
“那现在这三根指甲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硬取!方才我进去的时候,还有两根在肉里。你是没看见那境况,医者们要取甲,得先把肿起来的皮肉割开,涂上一层杀伤口的药,再在肉里用细铁夹子逐一探取。一次不见得夹得住,那甲扎得又深又透,反复取了好几次都还没完。”
“那得多疼啊。”小童听得咋舌。
“谁说不是呢,付姑奶奶眼圈都气红了,一边心疼阁主一边骂人,直说他早晚被那个疯子害死。你说阁主怎么就看上姜梨了呢,外头多少喜欢他的姑娘不得,非看上这么一个主儿。嗜杀成性不说,脾气还怪里怪气的,在江湖上的名声更是......”
姜梨闭上眼,后面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记得付锦衾用那条扎着利甲的胳膊,抱了她大半个时辰。
他当时一声都没吭,她不知道他疼,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她又想起了他那张卸去一切防备,累到在她床尾沉沉睡去的脸。如今想来,哪里是累极了,分明是疼到半晕过去了。可他仍是喂了她一盏清茶,看着她走进浴间,他是在确定她完好无损后,才来这里治的伤。
她忽然觉得呼吸不畅,他给她的一切她都还不起,他敢与她做此豪赌,是不是料定了她经过种种,再也无法心安理得越过这个人,去夺他必须要守的琼驽鼎!
可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赌注是有用的,她会疼,会在仅仅的一点旁人的描述里,替他疼!她无法忽略他对她的好,无法忘记他为她操过的心和受过的伤。
小童的药熬好了,有人从正房里走了出来,她不想让那些人看到她的无措和慌乱,迅速闪身,退进更深暗的角落。
窗户上的人影聚了又散,直至夜入三更才彻底沉寂下来。
正房里的烛火熄了,医者们陆续出来,脸上终于露出了松散神色。她叠着手蹲在墙角,看着付瑶疲惫的离开,看到老冯反手关门,看着沈从鄂和林培笑在路过她所在的墙角时,顿了一步。
“姜...”
“闭嘴!”
沈从鄂愣楞地看着那个动用全身力气让他们噤声的刺客门主,她正挑着眼皮瞪着他们,眼里杀气极重,仿佛他们胆敢多说一个字,就会被她当场掐死。
可是,她知不知道自己哭了?
哭得双眼红肿,鼻尖泛红。
她像一头凶悍的小老虎,用小小的身体,倔强地呲出一口利齿。可他们能看得出来她在心疼啊。
“已经没有大碍了。”沈从鄂忍不住告诉她。
“谁问你们了!”小老虎压低声音,愤懑地咬出几个字,最终还是收起了獠牙,将脸别到叠在双膝的胳膊上。
片刻之后,她伸出了一只纤细的小手,恶狠狠地摆了两下,示意他们赶紧走!
她不要他们安慰,更不需被理解,她这种恶人,生来就是要让人恨的!
嚣奇门主还非常的孩子气。
这是沈从鄂和林赔笑对姜梨的另一认知,但是这次谁也没再多留,毕竟这“孩子”除了敏感别扭以外,还暴躁易怒,攻击性极强。
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院外。
整座院子都被漆沉的夜色披上了一层水凉的黑纱,月夜极淡,不动声色地被云遮了,身侧榆树叶子传来细碎的沙沙声,竟是忽然下起了一阵绵密的小雨。姜梨不知在这雨里蹲了多久,她感觉不到冷,也感知不到它落在身上的分量。
她恍惚地看着身侧被打湿的野草和湿透的泥。
“想要杀死陆祁阳,就必须修到无上之境,你现在去找他报仇,只能是螂臂挡车。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冲动,你偏不听!”
这是六年前药仙薛闲记对她吼出的一段话,那时的她刚与陆祁阳交过一次手,战况非常惨烈,是带着一身伤,躺在一只木板车上,被焦与他们运送死人一样送到薛闲记面前的。
她问他,“我什么时候能好。”那时的鬼刃还没有跳出来,她还有自己的意识。
薛闲记气得咬牙,“还想去送死?背着雾渺宗上下六百多条人命,你敢死?!”
“我不敢,所以躲躲藏藏地活了这么多年,可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头。”十四岁的她笑得比沧暮之年的老人还要苍凉,“仇人近在咫尺,灭我全宗,杀我弟子,逼我颠沛流离,割我至亲至爱,我难道要看着他老死吗?”
雾生山的种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梦里跳出来。那样的惨烈,那样的疼痛,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经历一次。
“可是你死了,就真的什么可能都没有了。”薛闲记语气降下来。
“我现在又有什么?之前众寡势殊,我造了一座嚣奇门,自以为可以与他分庭抗礼。如今看来不过是保全自己,他抓不到我,我也杀不了他。你说我打他是螂臂挡车,我自然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我逆不了天,改不了命,九影十境便是极限,就算这些年杂学旁收,研习了不少他派武学也仍是不足。
我不断杀人,不停练手,我尝试以最快的方式割断对手的脖子,我开始见不得活的气息,习惯了满眼猩红...我快看不清这世间的颜色了,若是不早点去跟陆祁阳拼命,我担心还未与他交手就先疯了。”
她比任何一个人都难受,比任何一个人都急于报仇。
薛闲记又怎么会不明白姜梨,他说阿梨,“你的武功在全盛高手里已是极致,只是陆祁阳太强,早已不在你我之境。”
说到此处他又忍不住旧话重提,“其实只要将你的九影心法破至第十一层,就有打赢他的可能,陆祁阳当年正是忌惮这种力量才屠上的雾生山。可惜你师父和太师父都没能练至此境,你本有慧根,偏偏落下一个走火入魔的旧疾,若我师父与你太师父尚在,合他们二人之力或可治愈,可如今只剩你我,终此一生都修不成了。”
姜梨对焦与伸出一只手,说走“送我回玉璧山,我不愿意听这王八蛋说这些没用的!”
她上不了十一层境已是不争的事实,他一个医者,就该只管救人治病,救不了就闭嘴,谁问他“病”成什么样了?
“怎么一说就急,跟你太师父一个脾气,我这不是感慨嘛。”薛闲记上来拉她,姜梨一把将这人挥走,“我走了你再感慨!”
“你能走到哪儿去,我真服了,你这身伤还没治呢。”
薛闲记喊不住姜梨,只能跟在她背后喊,“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好歹辈分上还长你一辈,算你半个师叔——唉!上次你跟我吵架,我就去翻看了不少典籍,真寻出一样出路,不过这路并不好走,不会比你杀陆祁阳难度低,你听是不听?”
姜梨指挥焦与他们把她“放”回去,薛闲记接着给她包扎,她一把抢下来,自己给自己包,两不耽误道,“说法子!”
薛闲记说,“上渊山天机阁有一至宝唤作琼驽鼎,可在短时间内迅速增进功力,你的九影十一层境就可借助此鼎突破。不过这鼎一直由天机阁主看管于并将书阁之内,阁中有大小三十六处机关,七七四十九条暗道,常年都有暗影把守,若要夺鼎,不会比杀陆祁阳容易。”
“可知书阁在何处。”
“上渊天机,碧海沧阁,有人说它在南,靠山而居,也有人说在北,面海而陈,南北两边都有人前赴后继的寻找,有的人找着找着就放弃了,也有的人再也没回来过。”
“那就是无迹可寻了?”
“也不是,天机阁藏得虽深,却并非铜墙铁壁,阁中弟子要下山,要结交朋友,只要人与人之间有交流,就一定会有行踪可寻。
数年前,江湖上突然冒出五张绘有并将书阁地址的地图,有人说那是在书阁里侥幸逃生的人画下来的;也有人说,天机阁内出了叛徒,是阁中弟子与自家亲信从中谋利,意图高价卖图,没想到江湖人不讲理,抢的比买的多,还把绘图人灭口了;还有人说,那图本来就是假的,只是一个骗人的把戏;可这图不论真假,都势必会惊动天机阁主。夺图之人有善有恶,有该死有无辜,风浪因天机阁琼弩鼎而起,天机阁主不会坐视不理,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寻根觅源的好机会。”
“可知道这天机阁主,年纪几何,有何特征。”
“此人神踪难觅,很少在江湖上现身,我也只是在传闻上听说,他使的是拂云摘星手,用的是荒骨碎魂剑。”
“上玄一派也用拂云手。”
“但荒骨只有一把。那是天机阁代代相传之物,是由江湖第一铸剑师常信远取十二首山之石,十六清泉之水,上渊乾坤之火锻造而成。此剑锋利无比,亮如银铸,快如疾风,本是圣道之剑,却因天机阁多出一神物琼驽,改饮‘人血’,出鞘即是猎杀,剑下亡魂无数,后称荒骨。”
薛闲记说:“阿梨,你真的确定要蹚这趟浑水?”
姜梨道:“灭门之仇不可不报,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可道路凶险,九死一生。就算拿到琼驽鼎,我也不敢确保你在杀死陆祁阳后,会不会遭到反噬,任何急功近利的武功都大损于身,何况琼弩鼎这种急速增进之物。”
姜梨看向薛闲记。
“六百生魂入荒野,大雪皑皑雾生山。我的命不值钱,我可以死,但地下的人一定得能瞑目。”
雨越下越大了,豆大的雨珠从天上落下来,披了姜梨一身。
几年前她破釜沉舟,因是赤脚踩在江湖之境,恶水之渊,根本没有任何顾忌和迟疑。跟所有拼命夺图的人相反,她要找的一直是上渊山天机阁主。流传在江湖上的地图不见得是真,但天机阁主身边,一定会有琼驽鼎!
她不动声色的辗转于江湖各处,从未让天机阁的人怀疑过她有心夺鼎,她在无数夺图的人之间穿梭,昏迷之前指入乐安,一是觉得此地安全,可供养伤,二是听闻第二张假图在乐安一带出现,想在伤愈之后继续追寻踪迹,静候那位神秘阁主的出现。
她想过他是一个老者,有花白的胡须,道骨的风貌。想过这人是不怒自威的中年人,有高深的内力和深沉的城府。唯独没有想过,这人会身着一身锦缎华裘,坐靠在小小一间店铺里,送她一匣子点心。
而她那时恰恰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顶着一颗大包去看他,见他眉目松散,疏懒如仙,无端便生出了亲近之意。
她让他帮她买狗,让他大半夜陪她去救陈婆婆,他脾气不好,偏要装作和气。她写下“付锦衾与狗不得入内”,他坐到她院子里兴师问罪,终于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可他真是好看,眼风一抬,心就跟着跑了。
她做下无数荒唐事,他不停帮她收拾烂摊子,她于浑噩之中明白了什么叫喜欢,又从喜欢里懂得了什么是爱。
逐渐找回自己时,她也曾怀疑过他的身份,可是记忆总有残缺,就算全数回到脑海,也不肯朝那个方向去想。直到她看见他腰间那把荒骨剑。
冲打在身上的水珠忽然“停”了,头上多了一把挡去一切的油纸伞,伞下多了双皂色长靴,一阙清冷沉静的苍色衣角。
“下雨了。”是付锦衾的声音。
她想说我知道,可你更不该出来受这雨里的风。
结果他说,“傻子都知道往家跑。”
荒凉惆怅的情绪在心里翻了个身,轻而易举地让她找回了往日的熟悉感,她斜着眼睛向上看他,“说我不如傻子?”
面前的姜梨像头在水里捞出来的小兽,眼型生得单薄无情,原本是有几分凶相的,此刻却揉成了两只烂桃。
付锦衾神情错愕了一瞬,“哭了?”
姜梨揉了一把眼睛,声音如在瓮中,语气却厉,“没想到我这种恶人也长了心?旁人因救我伤得半边胳膊都快没了,我掉几滴眼泪不应该?”
“你说谁是旁人?”付锦衾皱眉,听出她有吵架的意思,“你出来干什么,付记那么大装不下你?”
“你说我为什么出来?你安排天机营的人进城,是防备我翻付记,吩咐折玉留守,是看我打算如何行动,调那么多暗影守着房门是为什么?”
他们根本没有隐藏自己,直接蹲在墙脚各处,她今日进出过房门几次,只要手里拿了什么东西,一定会被他们追着盯紧。
“一个和面的盆!”姜梨跟他比划,“其忍要蒸馒头,让我帮他带过去一个,你知道他们追着盯了多久吗?”
付锦衾眉头皱得更深,“上次醒了不是闹着要搬家?”
他下的命令是姜梨只要动行李就扣下来,暗影大约是在思考和面盆算不算行李。
她蛊毒刚散,他还受着伤,若她还像上次那样闹着要走,他是当时就拦住还是治好了再去拎回来。
我像个缺心眼的孩子吗,遇上事儿就“离家出走”?
姜梨郁着气道,“上次我是因为突然清醒,需要时间去反应才走的,这次——”
“这次又想干什么?”付锦衾更想知道的是这次,她打算干什么。
伞骨之下是付锦衾少见的带着病容的脸,姜梨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拧了拧裙角的水,站起来说,“我病刚好,不能受风,进去再说。”
房里依旧是药味,两人这段时间交替“生病”,像要离不开这味道了一般。
外伤姜梨有经验,过了药效就会疼上来,姜梨暗暗算着时辰,估算着自己能用多少时间说完想说的话。
她想控制在他药效前让他歇下,其实有心看看他的伤处,行动远比想的快,已经熟练地翻起付锦衾的衣袖,落在打着活扣儿的纱布上。
付锦衾靠坐在罗汉床上,看她要伸手又踟蹰的状态,直言道,“拆了会缠吗?”
言外之意,你那手艺跟我似的,拆下来就为让你看一眼,剩下这条胳膊怎么办,晾着,还是把忙活到大半夜的医者叫起来包扎。
姜梨觉得他说得对,可付锦衾的态度让她非常不满。
她搬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定,曲着眼睛研究他,“你放任他们让我来找你,就不担心我在这时对你出手?”
付锦衾正在整理被姜梨动乱的活扣儿,闻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意思表达的很明显。
眼睛肿得像刚给我上过坟似的,真要动手还用跟我商量?
这人把她看得太透,透得她恼火。
姜梨卸下腰上荒骨剑扔到他床上,她现在看见这把剑更恼火!若非他忘记卸剑,他们此时此刻还不是这般境况。
“我是个糊涂人!”她对他说,“初入乐安之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你从头到尾都清醒,就算在此之前,嚣奇门没有流露出夺鼎之意,以你的精算,加上对我的了解,不可能没猜出我有夺鼎的可能。你是能看得到今日的人,为什么跟我一起犯糊涂?”
他们的关系本不该如此,她要夺鼎他要守,应是毫无相识,完全对立的关系。现下闹成这般,她不忍,他不守,他刚为了换回她一条命伤了半条胳膊,让她怎么办?!
“你管这叫糊涂?”付锦衾冷笑,他不是没对她动过杀心,冯记门外,他劝过自己狠心,交赤林内动过杀意,棺材铺那夜,她将自己的脖子送到他面前,说付锦衾,你身上有点心味。
她“赤条条”地落在乐安,连声招呼都不打的掉进他周而复始的生活里,她在他心上“作画”,为他做灯,毫无保留的闯进他的生活。
他初时爱她娇憨直率,知道身份以后怜她流离孤苦,忆起过往时,她伸手向上抓,那张挣扎着不想被抛下的模样,跟幼时他被父亲扔在上渊山的自己那么相像。
付锦衾闭上眼,“你如今倒是比我想得明白,若你是我,你待如何?”他睁开眼,一瞬不瞬地看向姜梨,“便如现在,你该用剑指着我,逼我交出琼驽鼎。亦或是用我的命要挟付瑶,让她取鼎。你怎么不做?
这是你最好的时机,现在不动,待我恢复,就有场硬仗要打。难道要弃简从繁给自己添麻烦?姜门主不是不精于算计之人,南户刺客虽少尤精,即便来的是天机营的人,以你现在的身手,抵挡不过?”
付锦衾字字句句打在姜梨七寸上,她做不出来,所以今夜孤身而至,可她总要给自己找块台阶,总要为现在的不忍找一个理由,“我这人虽恶,却有颗知恩图报的心,你放弃过除掉我的机会,我如今还你一次。”
“既然打定主意要夺鼎,就不该瞻前顾后。”付锦衾寸步不让,“难道你也跟我一样,糊涂了不成?”
姜梨被他呛得呼吸不畅。
他真不给她台阶下!
她哆嗦着去摸另一边腰上挂的唤尘剑,狠狠一攥。
他拿她拿得真稳,不管是杀他还是夺鼎,她都对这件事有了迟疑。他用他的心换她的心,用他的情搏她的情。
他下得赌注太大,她想抽身,就得连血带肉的走!
其实,付锦衾又何尝好过。
一座雾生山,一派雾渺宗,她的“债主”不仅有他,还有她全宗上下六百多条人命。她背着这些人命债,隔三差五的不想活,有时候借着跟人拼命,肯定也想过干脆了断了这一生,可她不敢下九幽黄泉,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那些亡魂。
她想让自己死的有价值,想拼尽全力,把那个灭她全宗的人拉进地狱。
可她对琼驽鼎了解多少?那是一样可善可恶的东西,一旦行差踏错,便是腥血遍野。
他曾亲手杀死过一个至亲之人,那样的经历,再也不想重复第二次。
而且,她问没问过他的主意和想法,想没想过放弃琼弩鼎跟他一起另寻他法?
她没想过,更不会往这个方面想,她在报仇一事上对他很“见外”,并且非常的一根筋。
付锦衾叹了口气,“阿梨。”
“我们断了吧。”一根筋想了一个让彼此都能“好过”的办法,“我欠你一条命,还不起,便等你彻底大好,光明正大的来夺鼎。在此期间我会把你照顾好,如你当初照顾我一样,帮你换药治伤,待你大好,便彻底断了这份情,这样你我之间就两不相欠了。”
她承认她现在下不去手,索性等他大好再心安理得的来办这件事。
付锦衾用没受伤的右手指着姜梨身后道,“门在那边,在我没彻底发火之前,滚出去。”
姜梨反而释然了,拿定主意就似找到了合理的借口,并且举一反三的想到了焦与他们尚未痊愈,门中内务也要处理,她给他时间,也是在给自己时间。
心里踏实下来,反而来劝慰他,“走肯定是要走的,一会儿我就帮你把行李收拾好,你得跟我回付记养着,我在这里呆不长,付瑶明天过来看见我在这里,一准要跟我吵架。我这个脾气,好的时候动嘴,不好的时候动手,到时扰了你养伤,我又要多花时日去照顾。”
你可想得太明白了。
付锦衾心里郁着一口气,额角都跟着一跳一跳地疼。他发现她的脑子原本就是糊涂的,疯不疯都一个样儿。之前有个疯的名号还不觉得傻,现在摘掉了疯,就只剩下这么个招人烦的傻模样在跟前晃荡。
“傻子”说完就开始收拾行李。付锦衾带过来的东西并不多,她也根本不精通整理之法,大体过程就是把衣服团起来,各种外伤药堆在一起,再统一拿一张宽大的布,打成包裹系成一个疙瘩。
“再睡一会儿吧,天还没亮呢。”收拾完她还像什么大功臣一样,坐在他床边他跟前说话。
付锦衾看向她手边系包裹的那块“大布”。
那是他睡觉要盖的毯子,系的时候不觉得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