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忧看了看身上的雪映红梅云锦长裙,浅金云纹中衣,发髻上插着累丝嵌宝石金凤簪……哪个外室打扮得比正室还正室的?
这剧本是不是有点不对?
还有孙家办丧事呢,她穿红戴绿的,会不会太过分了?
老板是不是不太敬业啊?
“不过临时的假身份,你无需在意。”
楚君羡语气似温和了一分,像是在安抚她。
让她堂堂太子妃扮个外室是委屈了。
黎忧没觉得委屈啊,别说让她演个外室,还能享受主子的待遇,就算让她演他的丫鬟,她也没意见的。
她好奇的是,沈斌出去办差还带着自己的外室,是不是有bug,不会让人怀疑吗?
“殿下,我这个外室是不是有什么隐藏剧情?”
“……是沈斌的外室!”
“哎呀,不要计较这些细节嘛。”
楚君羡唇角微抽,不过见她没有因为要扮个外室而难受,他的心思也回到正事来。
“沈斌与自己的发妻感情并不好,在外面养了外室,且极为宠爱,只要条件允许,每次出外他都带在身边,就怕家里的母亲和正室害了她。”
黎忧:“……”
这是渣呢?还是深情呢?亦或是没担当呢?
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那位南镇抚使了。
黎忧知道权贵联姻向来利益牵扯颇大,贵族子弟的婚姻也从来就不由得他们去选择,真正能在婚前在家族站稳脚跟,获得话语权的人太少太少了。
但是,就算是没感情,既然娶了,只要那女子不是坏得没救,作为丈夫的责任总是该有的吧?
更何况他养外室,不也是在连累自己喜欢的女子吗?
好吧,这些权贵男人一般只在意自己爽就够了。
而黎忧也明白古代女子艰难,被权贵养着,是许多苦命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
因为这样,她们至少不用被父母随意卖了换钱去给自己的兄弟娶媳妇,不用流落到烟花脏脏之地,不用吃苦受累……
人各有志,各有各的苦楚。
错的是残酷的制度和现实,是那些男人。
黎忧想了想,又问他:“殿下,你选沈斌这个人的身份去孙府,是不是还有别的隐情?”
楚君羡挑眉,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心里对她的敏锐和聪明是赞赏的。
“孙敬忠也有一个千娇百宠的妾室。”
“额……”
这是渣男成堆了吗?
楚君羡将孙敬忠府里的情况一一说给她听。
孙家原是锦衣卫世家,只是从孙敬忠爷爷这一代就开始没落,最后连京城都混不下去了,被迫调到了永平府。
到了孙敬忠这一代,他是个有能力的,只可惜孙家已经边缘化了,在锦衣卫和军中都没什么人脉资源。
就算孙敬忠靠自己考了武举人,在仕途上也是举步维艰。
为了向上爬,他盯上了宣武将军府的独女叶氏,用尽各种手段娶到了她。
并承诺了她和宣武将军府,除非四十无子,他才纳妾。
明德十年,他靠着岳父的扶持跟随楚君羡攻打新罗国。
在此战中,他表现出色,立下不少战功,成功得到了太子殿下的赏识。
反观宣武将军,因假情报延误战机,差一点导致楚君羡被新罗国大军夹击。
只因他最后战死,楚君羡没再追究他的过错。
也是在之后,宣武将军府就彻底没落了。
孙敬忠与叶氏的地位自此来了个大反转。
这几年,他因出色的领兵作战能力,被楚君羡重用,一步步从一个小小的百户升到一州总兵。
今年秋,孙敬忠回京述职,按照他这两年多在建州的功绩,升官是没问题的。
只是升任令还没下,因黎忧的插手,出兵滇州的事情快速地定了下来,楚君羡看重孙敬忠用兵大胆,敢兵行险招、出其不意,而且脑子够灵活,人又够狠的,正适合去滇州平乱。
谁知道……
至于孙敬忠那个妾室的事情?
楚君羡默了默,原本作为上司,只要不牵涉公事,他也不好多言下属的内宅。
但现在特殊情况只能特殊对待,也没那么多的避讳。
孙敬忠当初千方百计攀上宣武将军府,但男人嘛,谁愿意被人说是吃软饭,要靠岳父扶持才能上位?
随着他权势愈大,他就越忌讳提起当年低位讨好叶氏的事情,对发妻的情分也越淡。
后来,他对自己下属的女儿生情,不顾对叶氏的承诺,坚持要纳她为二房。
更是为了她,跟叶氏闹得犹如仇人。
黎忧听完,露出了与太子殿下同款的面无表情。
这究竟是什么垃圾品种大渣男?
她看了楚君羡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慑于大老板的威严不敢说。
唉,小可怜太难了。
楚君羡额角青筋跳了跳,“有什么话就说,支支吾吾作甚?”
是你让我说的,那我就说了哈!
待会儿生气了别又要变态了。
黎忧正襟危坐起来,小脸超严肃的,“殿下,我先声明,我没任何针对你的意思,单纯就是疑惑。”
“……说!”
“像孙敬忠这种忘恩负义,对发妻如此无情的白眼狼,你怎么会重用他的?”
还是他也觉得男人花心、三心两意,对妻子不忠并不算什么?
楚君羡端着茶盅的手顿住,抬眸与她对视,唇角微微一抽,语气难明,“大周疆域辽阔,官场极其复杂,犹如变化多端的棋局,用哪个人,不用哪个人,并非单纯以他的人品来定的。”
通俗的讲,对于上位者,下面的人道德如何无所谓,他们要的是对方的办事能力。
道德再高尚,如果没能力、没用处,那对于上位者来说就是废物,是颗随意可以丢弃的废棋。
若有能力、有需要,就算对方是个杀人如麻的魔鬼,上位者也照样用着。
孙敬忠是对妻子背信弃义,但那又如何,他能打仗,是楚君羡手下优秀的将领。
身为太子的他,难道要为了一个没落没用的宣武将军府,把一颗冉冉上升,且对他忠心的可用将星给推到敌人阵营去吗?
黎忧心头泛起一丝寒意,又觉得理所当然。
于上位者来说,没有可怜人,只有有用和无用的人。
就像戏剧里的皇帝出游遇到冤屈重大的人告御状,就为他们平反冤屈,传为佳话,各种歌颂。
却没人说,犯跸告状是死罪,胸前得背着竹篓,随时做好被砍了脑袋的准备。
也没人说,皇帝愿意审理那些冤案,更多的不是同情苦主,而是为了政治需要。
这才是现实,童话从来都是骗人的!
黎忧垂下眼帘,没再开口。
车厢里一时间安静得有些压抑,茶水落入茶杯的声音让黎忧回神,楚君羡将一杯热茶放到她面前。
“你觉得孤不该重用孙敬忠吗?”
黎忧怔了怔,随即摇头,“殿下是对的,人品不能决定能力,能力也跟人品无关。”
就拿历史上的严嵩和海瑞。
一个是遗臭万年的大奸臣,一个是名垂千史的大清官。
但是严嵩爱妻如命,权势再滔天,他也只有一个妻子欧阳氏,不纳妾,恩爱两不疑。
而海瑞呢?发妻许氏多年为他操持家务,并无过错,他却休妻纳妾,愚孝妈宝。
还有被全网群嘲为堡宗的明英宗朱祁镇,在做皇帝上,他是没干过一件人事,史书有名的昏君之一。
可他却爱极了他的钱皇后,即便她瞎眼瘸腿,他也不离不弃。
有学者说他废除了殉葬制,就是为了钱皇后。
人是万灵之长,七情六欲,复杂至极,本就不能以绝对的黑白去定论一个人。
孙敬忠对自己的妻子和岳家是缺德,但他在建州两年多,扫清山匪,打压蛮族,鼓励军户开荒,与建州布政使一起开通港口,促进贸易,还给了百姓一个安定富足的建州。
或许就如海瑞评价张居正的八个字:公于谋国,拙于谋身。
他上得起国,下得起百姓,只是对不起他的发妻。
黎忧缓缓吐出一口气,历史都是残酷的,尤其是对女性来说。
在这个时代,她们不过是男人的附属品。
上位者不在意,文人墨客不在意,历史也不在意。
就算是黎忧这位太子妃,若干年后,后人书写史书,对她也不过短短一句话的介绍:大周太子楚君羡的正妃黎氏。
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只是,女人就永远活该被牺牲吗?
黎忧的下巴倏而被捏住,被迫仰头,两人视线相对。
楚君羡眸光格外幽深,像是无底的寒潭,平静的湖面下是无尽危险的汹涌暗流。
“皇宫、朝堂就是如此冷酷残忍,而今你看到的不过只有冰山一角,就已经受不了是吗?”
他早已让她离他远点,她却从不放在心上。
如今才后悔……不觉得太晚了吗?
黎忧浓密纤长的睫羽轻颤着,清澈的眸子呆呆地看他,在楚君羡紧绷的那根弦要断掉,刚裂开的厚厚心墙要再次完全封闭前,她缓缓点头:
“是有点受不了,但我已经嫁给殿下了呀,就要慢慢学着去习惯,殿下跟我说那么多,不也是在教我吗?”
教她官场的规则,教她何为用人之道。
“……谁教你了?后宫不得干政,你是想造反吗?”
楚君羡放开她,撇开视线,傲娇地冷哼。
黎忧忍着笑,主动抱住他的胳膊,“臣妾造反做什么?看着殿下日日上早朝,没日没夜地处理政务,打死臣妾都不想当女皇的。”
楚君羡被她抱得身体僵了僵,“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
“那不是这里只有殿下一个人吗?殿下总不会把自己的妻子给卖了吧?”
“……”
黎忧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臣妾本不想学太多的,因为有殿下在。”
她最初嫁入东宫,就是奔着来躺平的。
她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归属感,只觉得自己是个误入异世的倒霉蛋,或许什么时候她就回去了。
那干什么想太多,享受大反派说的太子妃荣华就行了。
如果大反派倒台,她也不会去做什么反抗,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去力挽狂澜。
可后来,她亲手设计了刘嬷嬷,与这个男人日益的相处中,他待她的种种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