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边负手而立,一副指点江山的态度,“这位苏大人可与其余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不同,虽出自苏家本家,但并非嫡系,实打实是凭借自己才学搏来的功名,当初科举乃是二甲头名,若非因为苏老相公尚且在位,为了避嫌,恐怕能进一甲。”
“先在翰林,他与家父便是那是相识,能力就颇为出众,等外放地方,处理起地方政务也是颇为不俗。你看这青山郡内,是不是比起其余之地,要安宁得多?我自是在经文诗词之道上,一生不弱于人,但为官之钱粮、赋税、缉盗、安民之术,亦需向这等人物讨教一二,否则未来如何成就一番大功业!”
夏景昀心头了然,看在能跟着白云边蹭一蹭这场会面的份儿上,竖起大拇指,“白公子未雨绸缪,早做准备,未来定能有之作为!”
白云边一脸理所当然。
稍作休息,早就改换了马车的众人重新登车,朝着青山郡城行去。
约莫在傍晚时分,抵达了青山郡城。
一路上,夏景昀也是走走看看,发现这青山郡的确治理得不错,虽然辖境之内,民众依旧没有多富足,但那是整个朝廷的系统性问题,不是一个郡能改变的,但是整体治安十分不错,老百姓脸上也有着安定的笑容,隐约有一些欣欣向荣的感觉。
这让他对晚上的会面充满了期待。
入朝为官,论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本事他当然不缺,而且还有个金手指的大杀器,虽然会让他虚一点,但也让他不虚任何人;
但作为一个长在红旗下的灵魂,他内心深处还是有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的理念在的,而这些技能却只能靠多看多学,如今有个现成的高手在面前,怎能不好好请教一番。
一行人先在城中挑了一处客栈住下,而后夏景昀跟白云边稍稍拾掇一番,便走出了客栈。
走到州衙门口,白云边上前,递上一封书信,“本公子与苏大人有约,特来拜访。”
那衙役瞧见两人打扮,不敢怠慢,“二位公子请稍候,小的这就去通传。”
说完连忙快步冲了进去,很快,一个中年文士就快步走了出来,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果断朝着夏景昀拱手道:“哎呀,久闻白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玉树临风,姿容绝世,不愧是我云梦中第一公子啊!”
白云边脸一黑,夏景昀尴尬地咳了咳,往旁边退了一步。
那文士一怔,笑容瞬间又浮起,“哎呀,非是老夫眼拙,实在是白公子这气质内敛,竟已至大巧不工,朴实无华之境,比之世代公侯之贵公子亦不遑多让啊!惭愧惭愧!”
白云边扯了扯嘴角,“苏世叔可在?”
“在在在!今日午间方回,二位公子来得恰到好处,若是来早了恐怕就得等着了。”
说完他伸手一领,“二位公子,来这边请,大人在里面等着了。”
跟着那人走进去,白云边小声道:“我提前跟你说一声,这位苏大人一向勤于政务,不会见我们多久,并非有意怠慢,你要先知晓,届时莫要对其心生不满。”
是莫要对你的能力产生怀疑吧。
夏景昀心头嘀咕一句,点了点头,工作狂嘛,理解。
“另外你自己想想问题,一会儿我尽量少说几句,让你有机会问上一两个问题。”
夏景昀扭头看着他,白云边傲娇地哼了一声,“什么表情!本公子是那般小气的人吗?”
以白云边和夏景昀两人的辈分,自然是没有亲近到能让苏元尚在书房里叙话。
但是对方也没有怠慢,在正客厅里摆茶接待。
白云边跟夏景昀没坐一会儿,苏元尚就笑着走了进来。
“乐仙贤侄,久等了啊!这位是?”
夏景昀连忙起身,“泗水州学子云景夏,字彦祖,见过苏大人!”
苏元尚不疑有他,含笑点头,客套一句,“一表人才,请坐!”
白云边这会儿将他那不可一世的傲气收敛了几分,开口道:“苏世叔,如今春闱在即,在入京之前,父亲命我在州中游历一番,增长见识,再则也向您这等能臣干吏多多请教,故而冒昧来访,还望见谅。”
“安民兄已经修书与我言说清楚了,你我也无需生分。”
苏元尚笑了笑,“你是一州解元,科举自然不在话下,今后为官,确实也需多之了解民生之疾苦,了解天下运转之原理,方能在为官之时,造福一方,不至迂腐害民。我膝下双子年纪尚幼,若是未来能过秋闱,我也定让他如你一般多行游历。”
感慨了一句,他恢复了一贯的干练果决,看着白云边,“是你问我答,还是我说你听?”
白云边开口道:“我先问吧,届时劳烦苏世叔再行点拨。”
“好。”
白云边定了定神,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请问世叔,圣贤微言大义,我等亦难穷通,该如何凭之而治天下?”
......
“来来来!开盘了开盘了!”
就在夏景昀跟白云边走入衙门的同时,几个衙役围在差房里,摆起了注码。
“打听清楚了,来人是州城长史家的公子,那么老规矩,一盏茶一赔三,一盏茶到一炷香一赔半,一炷香到半个时辰一赔七成,半个到一个时辰一赔一,一个时辰以上一赔五!买定离手了啊!”
一帮衙役们纷纷下注,大多都下在了一炷香和半个时辰。
“大人一贯不喜在这迎来送往之上浪费时间,我还是压一炷香。”
“你这就不懂了吧,大人虽然不喜欢,若是对小人物,怕是一盏茶就赶了出来了,但人家是州中长史家的公子,能不给点脸面?我押半个时辰!”
“你们啊,还是不懂咱们大人,咱们大人那一心只在政务上,有那空闲他不如去多处理些公文,多去城里走走!我押一炷香。”
“我觉得人家这一次来了两个人,总得多待一会儿吧!我押一个时辰!”
“哈哈,你咋不押一个时辰以上呢!还能一赔五呢!”
“你当我傻啊!”
一帮人在公房里笑笑闹闹,而正如他们预料的那般,苏元尚在认真地回答了白云边的几个问题之后,就已经打算端茶送客。
并不是不给面子,一来他一贯作风如此,问心无愧;
二则白云边来来回回也都还是朝中那些腐儒那一套,动不动就是圣贤教化,百姓畏威而不怀德,黎民不知礼而乱天下之类的言论,他作为一个实干派的官员,说起来也确实没劲。
他看着白云边,“贤侄,我还有些要紧公务要忙,不如我们就到这儿?晚上我让我的亲近幕僚在城中最好的酒楼设宴,款待于你?”
白云边一怔,他知道自己会很快,但没想到这么快,感觉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一愣神中,也忘了给夏景昀争取什么机会。
好在夏景昀是极少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人,直接主动开口道:“苏大人,晚辈有一个问题,还望您不吝赐教。”
清朗的声音响起,苏元尚扭头看向这个在这儿干坐了好一阵的年轻人,也不好让人家一句话不说便走了,于是微微颔首,“云公子有话直说便是。”
夏景昀开口道:“凡治一地,无论一府一县,多有吏胥幕随四者,如何合理使用这四类人,又当如何平衡这四者之间关系。”
苏元尚心头一惊,郑重地上下打量了一眼夏景昀,“云公子是世家出身?”
夏景昀不置可否,恭敬开口道:“常有人言,任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晚辈常想,若是晚辈为官,及至一人生地不熟之地,该如何打开局面,又该如何握住权力,如何令政令畅通无妨碍,又如何让上下不阳奉阴违,其中疑惑颇多,望大人解惑。”
苏元尚缓缓点头,“你能想到这些,的确是已经开始摸到了为官之门槛。接下来我的话,出了这个门,我是不认的。”
他竖起两根手指,“这种事情有两解。”
“其一,你便可如这天下大多数官员一般,将自身限于这衙署之中,只需按时足额催缴钱粮赋税,不时敲打一些民愤过大之人,便能高坐其上,作威作福,而后任满高升,便已足称清廉能臣。”
“其二,就复杂了。你真的要听?”
你都这样说了,我能不听吗?
夏景昀立刻点头。
没想到苏元尚却摇了摇头,“我劝你不要听。有时候无知是幸福的,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条路,是官场上绝大多数人都走的路,而且操作很简单,你背后有皇权和朝廷的支持,天然就在支配地位,可以很轻松地做到,再将其余的心思放在官场钻营便好了。”
夏景昀轻声道:“但若是我听了,良知便会驱使我去想要不要这么做,要不要走那条更能难的路,从而陷入两难抉择之中。而后,若是选择了去做而做不到,便会愈发痛苦乃至怀疑,所以,听,不如不听,知,不如不知。”
“然也!”苏元尚微微颔首,“那么你还要听吗?”
夏景昀起身,拱手,长揖及地,“愿闻其详。”
“好!”苏元尚怒赞一声,眼中闪过激赏。
白云边:???
怎么突然就热血起来了?
不就是几个吏胥小人吗?翻手可灭,怎么被你们说得跟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的眼一样。